贺归来到办公室里跟班主任请假, 她的班主任是个受过苦的小老头，叫赵桓俞，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他受过苦, 所以才会更乐观，心情很好的给贺归来批了请假条。

“好好去表演，老师期待着在电影里再次看到你的身影。”

贺归来抿唇笑笑, 鞠了一躬, “谢谢赵老师, 我会更加努力的。”

赵桓俞笑着摆摆手, 小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线, “去吧, 去吧, ”

贺归来拿着请假条就出了办公室。

赵桓俞才重新批改作业。

旁边的一个短发女老师, 叫于红月, 她是之前被解放过来的，出身贫苦，就被重男轻女的家庭用一袋粮食换给了另外一家做童养媳, 做童养媳很受苦, 要做饭, 洗衣服, 下地干活，后来她被解放了，本人也因为上过一些识字班，唱歌好听, 被分过来平时给几个班的学生上个音乐课, 但是她平常说话有些刻薄, 所以也没啥朋友, 都自己独来独往的。

“赵老师，你这也太纵容她了吧，贺归来的成绩不错，为什么非要去演电影，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工作。”

赵桓俞批改作业的手一顿，表情严肃的看着于红月，“于老师，我希望你说话尊重一下学生，什么叫做不是正经的工作呢，怎么就不是正经的工作呢。”

赵桓俞也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整个办公室的老师也注意到他们这里了，都抬头看向他们。

于红月丝毫不怕他们的打量，继续跟赵桓俞争辩，“赵老师，明明她成绩很好，考到北京去一点都不费劲，这又是参加文工团，又是去演电影的，有什么出息，不如踏踏实实的好好上课。”

赵桓俞把自己的老花镜拿了下来，放到桌子上，“于老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兴趣爱好，你凭什么去评判别人的兴趣爱好？”

于红月看到周围看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自己也不害怕，她觉的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有评判她的兴趣爱好，只是她的兴趣爱好耽误到学习了，我是为她好。”

赵桓俞浅笑了一下，“于老师，我们不是她，没有必要对别人下判断，而且据我所知，贺归来的考试成绩并没有下降，这又哪里谈得上影响了。”

“如果她能把心思多放到学习上，那肯定比现在强。”于红月说到最后，声调也开始拔高语气也变了。

赵桓俞赶紧摆摆手，“于老师，我不跟你争，反正我很看好贺归来，她才十几岁，做什么选择是她的事情，说多了也未见得是尽职尽责。”

于红月还想说些什么。

外面就响起了上课的铃声，这节课是贺归来她们班的音乐课，她起来抱着自己的书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去了。

旁边的老师开始七嘴八舌的跟赵桓俞说话。

“赵老师，您别跟于老师一样，她平时就这样。”

“对啊，她就是嘴硬，心地是好的。”

……

于红月虽然表面上自己不认错，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里面的多数人其实都不跟自己站一个立场，他们的学问高，瞧不起自己，她心里都明白。

不过她也不在乎，大家都是老师，谁比谁低一节吗？

贺归来刚刚拿了请假条，还没走，她要把下午的课上完，然后再过去。

于红月一进教室，就看到了贺归来，到了讲台上，就开始教大家唱歌，都是一些歌颂的歌曲，也没有什么难度，她也不教什么音符什么的，毕竟她也确实不会，上了半堂课，其实就停下来了，大家随便自习就算是过了，不过她今天有些说服不了自己。

“同学们，我跟大家说一件事情，有些同学成绩好，不要荒废了，什么不正经的工作比学习重要，不要本末倒置了。”她说着这话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贺归来。

贺归来知道她在说自己，脸色瞬间就变了，不过什么叫做不正经的工作，她是去做什么了吗？

刘霞是贺归来的同桌，一下子就能感受到了贺归来的变化，手在下面悄悄的拽了她的袖子一下，然后冲着她摇摇头。

但是班里的很多同学都知道这是说贺归来呢，不过大家都鸦雀无声，没人说话。

贺归来把刘霞的手拉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于红月看到贺归来站起来了，还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这种事情她不好意思承认呢。

“老师，我想请问什么是正经工作？”贺归来没有丝毫的委婉，直接说了出来。

于红月没想到贺归来一个女孩子脸皮这么厚，直接就开口问，“你说呢？你不好好学习，折腾那么多事情，去演电影。”

贺归来看着于红月笑了一声，“老师，我是去跳舞，正儿八经的省文工团，去演电影，自己试镜了，我没日没夜的练舞，靠自己取的结果，怎么到您这里就变了味呢？”

于红月听着贺归来的话有理有据，低下又有那么多学生看着，手扣紧桌子，“你自己要这么说，就当我没说过，为你好，你不听就算了。”

贺归来目光紧紧的盯着于红月，她之前也上过她的课，也没觉的她对自己有敌意啊，也没再课堂上捣乱过，不知道怎么就被她记恨住了。

“那请下次老师再为某个学生好的时候，注意用词，什么不正经的字眼，是在影射和侮辱别人，这样去评价学生，我觉的是有违师德的，老师你说是不是？”

于红月被这样的话，问的脸色通红，贺归来还敢嘲讽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拿着书就生气的出了教室。

贺归来看她出去了也不害怕，自顾自的又坐下了，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也不会不还手的人。

刘霞看着贺归来，觉的真对她佩服，“你真厉害，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都敢这么跟老师说话。”

贺归来手上没停的继续收拾自己的书，边跟刘霞说话，“什么啊？她都说到我脸上了，我还能继续坐着，是我脸大，还是她觉的我应该这么听着啊，再说了，她是个老师，即使学生真的犯了错，她也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私下里找学生说一下，表达自己的意见，这学生是我还好，要是哪个内向不爱说话的，真的要被她这么一说，再想不开就不好了。”

刘霞一想觉的贺归来说的也对，开始猛点头，不过她又想到。

“万一她告你的状怎么办啊？”

“无所谓，再说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赵老师也是个很会理解大家的老师，不会不辨是非的，我相信他。”贺归来掏出来自己的数学卷子，反正这节课还有几十分钟，她还不如多写几道题呢。

于红月脸色通红的回到办公室。

赵桓俞看看排课表，这节课是自己班的音乐课，怎么她就给回来了啊？

“于老师，你这是怎么了？课还没上完吧。”

于红月皱着眉头看向赵桓俞，“你好好管管你们班的贺归来吧，我不就是说了几句吗？就直接站起来顶撞我，我是她老师，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

赵桓俞看着于红月这样，再加上对贺归来的了解，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看样子贺归来还说赢了，他咧着嘴笑笑，只要贺归来没受委屈，他也不多说什么，“于老师，别生气了，她就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无心之言，你就当做没听见就好。”

于红月听见赵桓俞这么说，冷哼一声，“算了，你们班的音乐课我也教不起了，找主任重新排表吧，或者我可以跟王老师换换。”

另外一个音乐老师是王老师。

王老师听到于红月叫到自己，赶紧答应，她正想教贺归来那个班呢，于红月不喜欢有人喜欢，“行啊，我没问题，我会配合于老师换班的。”

赵桓俞挑挑眉，她愿意换就换吧，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还是想去看看贺归来，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来，伸伸胳膊，就背着手出了办公室，拐弯到了去了教室。

杨霞看到赵桓俞过来的时候，拿胳膊肘碰了碰正在埋头写题的贺归来，“赵老师来了。”

贺归来抬起头看向赵桓俞。

“贺同学，你出来一下。”赵桓俞微笑把贺归来叫了出去。

贺归来把笔放下，跟着赵桓俞就出了教室，站在教室门口。

“贺同学啊，不管于老师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坚持自己想做的，这很重要，老师一直都很看好你，现在所有的行业都百废待兴，老师老了，想去努力奋斗都不行了，你们正赶上一个好的时代，这是你们的机会，千万不要放弃它，坚持下去。”赵桓俞说话的时候，眼睛中还闪烁着光芒。

贺归来坚定的点点头，“老师，我没放在心上，以后也会更加努力地。”

赵桓俞哈哈笑了起来，“好了，回去吧。”

贺归来一脸平静的回到教室。

杨霞见到贺归来回来，趴到她的面前，“怎么样，没说你吧？”

贺归来摇摇头，她又没错，“好了，下节课是数学课，你预习了吗？”

杨霞摸摸自己的脑袋，她就关注贺归来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这个？赶紧抓起书开始预习。

赵桓俞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王老师跟于红月已经换好课了。

“那以后就拜托王老师了。”赵桓俞和王老师笑着说道。

“千万别，我跟您说，其实我挺喜欢贺同学的。”王老师太高兴了，说话的时候忘记小声了，站在旁边的于红月听到了，不仅仅她听到了，整个办公室都听到了，一时有些尴尬。

赵桓俞赶紧打岔，“谁不是呢，那啥，王老师，你下节课是十一班的吧，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吧。”

王老师咳咳了两声，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面前了。

于红月把自己的书用力的扔在了桌子上，然后就出去了。

贺归来上完下午的课，就背着书包赶紧出学校了，这次拍摄地点也不是很远，多倒几趟公交车就可以了，所以也没让贺枝送她。

贺枝是上午就买了回乡下的票，家里还养着鸡鸭，总不能不管吧，老是让别人帮忙看着，也不大合适。

从省城回到乡下时间也不久，天快黑的时候到家的，村里也没啥人在外面说话，她也就顺利的到家了。

罗玲是晚上吃完晚饭之后，都会照例去贺家看一圈，确定没啥事，一到门口看到她家的灯开着，就知道贺枝回来了。

“贺婶子？”

贺枝正坐在外面休息呢，听到罗玲的声音也站了起来。

“是我，我刚刚到家，快进来坐。”

罗玲进来就坐下了，“你这次过去还挺久的，城里他们都没啥事吧。”

贺枝摇摇头，给她倒上热茶，“没啥事，我就是陪着归来去了一趟北京，去见一个导演，这不她今天去拍戏，我就回来看看，这一直叫你看着也不是个事情啊。”

罗玲摆摆手，“你跟我客气啥啊，我在家也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婶子有事就去忙，孩子们重要。”

贺枝从包里把买的一些牛奶糖还有一些饼干递给罗玲，“也没啥东西，这是从北京回来买的，你拿回去尝尝。”

罗玲知道贺枝不是虚的人，既然给了，就是诚心诚意的，“行，那我就拿着，那你赶紧休息吧，这累一天了。”

贺枝把她送到门口，自己又坐着喝了一杯茶，洗漱好也自己过去休息了。

第二天她还是一早就起来了，家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就是锅碗瓢盆长时间没用，有点落灰，洗刷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过简单的还是吃了一个早饭，看着自己的圈里的鸡鸭，准备全部都杀了，给罗玲和周青青家送几只，剩下的就都放到淘宝里带到省城，淘宝也能保鲜。

罗玲在家里闲着没事就过来串门了。

周青青是从别人哪里听说贺家的大门开着呢，人回来了，她也赶紧拿着纳着的鞋底过来了。

两个人是撞在一起了。

贺枝已经在家里开始宰杀鸡鸭了。

她们俩一进来就看到贺枝已经杀了好几只了。

“哎呦，贺婶子，你这是干啥呢，咋都杀了？”周青青看着圈里还有好几只，一脸的心疼。

贺枝回头看到她们两个过来了，“这不是杀了都不养了，准备带走，等我杀完了，再给你们送几只。”

罗玲喂养有一阵子了，心里也有些心疼。

“贺婶子，你要是给我们就别全宰杀了，我们带回去还能养着继续下蛋呢。”

贺枝听着也觉的有些道理，她怎么没想到呢。

“那行，剩下的你们就都拿回家吧，这我也养不了。”

周青青帮着贺枝压水，让她把这几只洗干净。

收拾好了，三个人才有时间坐下来唠嗑。

“贺婶子，那个孙华清她前几天给别人看病，说是扎错部位了，结果人送到医院里去了，现在职也撤了。”周青青是一坐下就开始说村里的八卦。

贺枝还有些吃惊，“什么病啊，怎么会扎错？”

周青青摇摇头，手下不耽误纳鞋底，“不清楚，我也不在现场，反正大队长很生气，罗玲，你知道吗？”

罗玲知道这件事情，就因为这件事情，王向上还在公社开的大队长会上被当众批评了。

“她技术不过硬，本来人家人是要送到医院的，结果她非要拦下来，觉的自己能行，人家相信她，谁知道啊，人当场就晕过去了，幸好送医院送的及时，才没出太大的问题。”

贺枝听完后来病人没问题才放下心，“那就好，可是当初不是说只让她看一些简单病吗？怎么就下针了？”

罗玲听到贺枝问的深了，也不清楚了，毕竟当时她也没再现场。

三个人坐了一会，她们两个都各自提着东西回去了。

贺枝看着菜园子里的豆角都长老了，干脆拿个筐全部都摘出来，她中午加面一起蒸熟，用蒜调一下，再浇上香油一定，吃起来很香。

“贺婶子在家吗？”

贺枝正钻在菜园子里摘菜，就随口答应了一声，“谁啊，进来吧。”说完就端着筐子从菜园子出来了，看到人还有些惊讶。

“华清，你怎么来了？”她变的还挺多的，就是人没多少精神，想到周青青上午说的事情，有些理解了。

孙华清听人说贺枝回来了，就立刻过来了。

“坐吧。”贺枝把筐子放到桌子上，又去洗手，给她到了一杯凉茶。

孙华清看着这个院子，打扫干干净净的，跟之前变化的也不多，就是那边竹筐里放着杀的几只鸡和鸭，想到今天自己的目的，脸上强撑着笑。

“我想着婶子回来了，理应过来看看。”

贺枝开始摘豆角，豆角太老了，上面有丝，要把丝掐掉，不然蒸出来也不好嚼，她听到孙华清的话，心里就有数了，这孙华清自从自己开始接手当大夫开始，也没过来看过自己啊，这一来恐怕就有事情。

“你说，啥事？”

孙华清低着头，开始叭叭的掉眼泪。

贺枝看见了也没主动问，反正都会说。

孙华清哭了一会，见贺枝没反应，擦擦眼泪，抬起头看向贺枝，“贺婶子，这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我出的事情。”

贺枝点点头，又拿起了一把豆角继续摘，手下的动作没停。

“贺婶子，我有件事情想求求您。”

“你说吧。”贺枝见她终于要说正事了，把手里的豆角放下，没表情的看着她。

孙华清被贺枝这么看着，有些尴尬，不过她不想放弃，这是唯一的机会。

“贺婶子，你能不能出来说，那个扎针的方法是你教我的。”

贺枝皱着眉头看着孙华清，之前教她的时候，一直都觉的这姑娘挺好的，也很上进，怎么这多少天没见，就变了，这样的话都能轻易说出来。

“那你知道这对一个大夫意味着什么吗？”贺枝平静的看着她，说话的时候也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

孙华清咬着嘴唇，“贺婶子，你跟我不一样，你现在不靠着这个吃饭，你的孙子孙女都很有出息，你在省城还有房子，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别人说难听话也听不到，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一把呢？”

贺枝这会觉的她脑回路简直有问题，这是职业道德的问题，她就因为自己不在村里继续生活了，就可以任由的背下黑锅吗？

“孙华清，你走吧，我不会帮你的。”

孙华清抓着贺枝的胳膊，跪在她的面前，“贺婶子，我求求你了，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的。”

贺枝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我教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看一些简单的病是没问题的，你没把握为什么还要去动手，这不是害人吗？你想过后果吗？”

孙华清跪在地上一直在哭，“我也不想的，只是我觉的这个我可以的，所以我就做了，贺婶子，我真的求求你了，我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贺枝站了起来，还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孙华清，我不会帮你的，也不会自毁名声，成人年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大方的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很难吗？”

孙华清知道贺枝是铁了心的不愿意帮自己，用手擦擦自己的眼泪，“不帮忙就算了，何必还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我呢。”

贺枝坐下继续摘豆角，“既然不想听，为什么还要过来呢，出去吧，以后见面了也就当做不认识。”

孙华清眼睛通红的看着贺枝，然后立刻转身就走了。

贺枝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这份工作就让她迷失了？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中午煮了米汤，再加上蒸的豆角，她倒是吃的挺饱的，睡了一个中午觉，下午三四点才醒，结果刚刚在院子里坐会，罗玲就找上门来了。

“怎么了，急匆匆的？”贺枝看着她脑门上全是汗。

罗玲喘了一口气，“那个人死了。”

贺枝有些疑惑，“哪个人啊？”

“就是孙华清治疗的那个人，本来是送到医院好好的，结果今天中午就突然不行了，这医院说，这病人还吃其他的药了，到了医院没说，结果跟医院用药相克，人就没了。”罗玲快速的说了一大串，这都是王向上回来说的，这现在家属肯定不愿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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