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茗茗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个小姑娘，皮肤白皙，一头乌发垂到腰间，听见有人喊“雅雅”，便扭过头来，露出右脸颊甜甜的酒窝。

“爸爸！”

她听见自己欢快的声音，稚嫩天真，伸出双手，一双臂膀将她抱起来。

她听见小孩子咯咯咯清脆的笑声，有什么东西坠在自己手腕上。她低头一看，是一串玉做的手链。

裴茗茗有些恍然。

这手链，早就被林萱“失手”弄了个粉碎。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爸爸……爸爸……”

裴茗茗……林雅悲从中来，声音颤抖地喊了两声。

爸爸，我被欺负了。被骗了。我……没能如您所愿，平平安安地活好这一辈子。

场景倏然变换。

林雅不再是坐在爸爸胳膊上的红裙子小姑娘，林父挽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说雅雅这是新妈妈。

林雅一抬头，看见自己对着镜子默默哭泣，她清秀的脸上尽是伤痕，猛然看上去竟是十分骇人。

远处有女孩子甜美的声音在说些什么。

“厉哥哥，你对雅雅真好。”

林萱站在花园里，柔弱地扶着木栅栏，温温柔柔地对着一个男人笑。

林雅怔怔地从窗户往外看，男人挺拔高大，她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林雅！！！”

“你以为我是不小心？你这个蠢货！哈。”

“辰希！辰希……”

“爸爸！爸爸！”

“你手中什么也没有，股份也是萱萱的，你有什么资格和厉辰希在一起？”

“妹妹，我就喜欢你这样天真的小姑娘。”

“嘭！”

林雅坠入黑暗的漩涡，她听见自己痛苦的哭声，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质问，听见自己的哀求。

婚礼的钟声在敲响，她浑身冰冷，一口气怎么也上不来，四周那么黑暗，那么冷，有什么掐住她的喉咙，死神不甚温柔地将结局带给林雅。

“爸爸……”

一滴眼泪濡湿了长长的眼睫毛，滑进缎面枕头里。

裴安应睁开眼睛，他清醒得非常快，从刚才就有什么细微的声音在身边一直响，他动作轻柔地把自己撑起来，开了自己这边的小夜灯。

再去看裴茗茗，发现她似乎是被梦魇住了一样，嘴里喃喃地喊着些什么，面色苍白，眼泪一个劲地从面颊滑落。

裴安应怔了一下。

他见多了女人的眼泪。

比起怜惜，更多的是不耐烦。谁让那些女人总是存了目的来靠近他。

但是现在，裴安应感觉自己心里象是被那几滴眼泪刺了一下。

他沉默地盯着裴茗茗。

伸出一只手，裴安应似乎是想为她擦去眼泪，但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雅雅痛……”

裴茗茗突然发出一声破碎的泣音，将出神的裴安应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见不能再耽搁下去，裴安应用了点力气，晃了晃裴茗茗：“裴茗茗？！茗茗？醒醒！”

“呜……”

“是梦，是假的。你不要怕。”裴安应一手揽着裴茗茗，一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自己心口上。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痛苦的是裴茗茗，自己心里反而也难受起来？

裴茗茗睫毛颤抖，她睁开满是泪光的眼睛看了裴安应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梦中。

她已经不是林雅了。她如今是裴茗茗。

男人的怀抱温暖，充满了淡淡的木香味，揽着自己的胳膊也非常有力，那双眼睛沉沉地盯着自己，裴茗茗感觉心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正轨。

“我……对不起。”裴茗茗嗓音有些哑，她吃力而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离裴安应远一些，这样暧昧缠绵的姿势，实在是让她吃不消。

“我做了噩梦，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无事。”

裴安应皱着眉头，淡淡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让那双平时总是很冷漠的眼睛看上去意外的柔和。

“别怕。都是梦。”他出乎意料地没说别的，反而有些生疏地开口安慰道：“都过去了。”

裴茗茗提提嘴角，有些酸涩地冲裴安应一笑。

是啊，她不再是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了，也不再是被爸爸抱在怀里，穿着小皮鞋要糖吃的小姑娘了。

都过去了。

她的纯真时光，她的过去，全部都灰飞烟灭，再也不会听到有人喊她“雅雅”了。

她是裴茗茗。

眼前的小女人眼中还有水光，眼角泛着红，在灯光下一照亮晶晶的，她笑着说：“是啊，都过去了。”

语气却不像释然，饱含悲痛和痛苦。

这不应该是裴茗茗该有的情绪。

她从小被裴家宠爱长大，就算知道她恨自己的侄儿，裴安应也不知道她竟然如此的……

裴安应不由得仔细打量了裴茗茗一眼。

“雅雅是谁？”

“……”

裴茗茗瞪大眼睛，散乱的长发从瘦弱的肩头滑落下去，她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

“……厉先生说什么？”

“雅雅是你重要的人？”裴安应不容她逃避地问道。

裴茗茗收回视线，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是的。”

“雅雅是……我养的一只宠物。”

裴茗茗轻轻说道：“雅雅性子温和，最喜欢黏着我，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给人骗了去，不小心吃了投毒的食物，就……我有时候做梦梦见她，还是会难过。”

裴安应并不十分相信这个说辞。

但裴茗茗这么说了，摆明了是不会说实话，裴安应轻轻敲了敲被面，来日方长，他总有一天，会让她对自己说出实话的。

“那就睡吧。”裴安应点点头，俊美的脸上的表情滴水不漏，彷彿没听见裴茗茗一番胡说八道。

“你若是还怕噩梦，”裴安应温热的呼吸缠了上来，声音里有细微的笑意：“我可以抱着你睡。”

裴茗茗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缩了缩：“不用不用。”

开什么玩笑，他们名义上当夫妻，裴安应也太实诚了吧！没人看着还要尽职尽责做戏，她裴茗茗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然后凌晨时，裴安应就被嘴上说不用，却睡得张牙舞爪一路滚进自己怀里的女人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