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隔着窗户洒进来，因为水的关系透着些白亮和寒凉，洒在杨峥的身上，使得他的脸色一时晦暗不明。

舱房里的烛火跳动着，跟月光搅在一起给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傅薇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腰后的针已经取出来了，但因为时间过长，她的神经依然麻痹，感知也不是很灵活。

“你还活着？”她看着他艰难地说道。

“对，还活着。”杨峥从阴影里走出来，拿出帕子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给她擦脸上的水，神情温柔，“你怎么漂到这儿来了，是被人暗算了吗？”

她轻笑一下点点头，“是啊，否则我可没什么兴致大晚上过来晒月亮。”

调侃两句，那种隔了多年的陌生仿佛暂时消弭了。

她闻见了他袖间散发的一股子药味，“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顿了一下收回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摇摇头，“不是什么大病，吃两副药就好了。”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他笑着让她先说。

“那天我在一户人家的喜宴上看见的是不是你？既然见了我为什么要逃？”

“对不起。”他说着微微垂眼开始折手里的帕子，一边悠悠地说道：“我刚从外地回来，受了朋友的委托去送一份礼，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只好逃跑。”

“我听说你是被傅家给害了，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他抬眼看她，眉眼温柔地问道：“饿不饿？我那里还有些干粮。”

她抿了抿嘴决定忽略这段不愉快，看着他点点头，“你扶我过去。”

他将帕子收起来，起身搭着她的胳膊将人整个扛在自己背上带出了舱房，李大夫站在过道的窗边看月亮，听见开门声先看了一眼杨峥，神色不悦。

她点头向他致谢，“谢谢李大夫。”

“她没什么大碍，吃点喝点休息一下就好了，倒是你，病还没有除根。”

“好。”杨峥说着将傅薇搀进了斜对面自己的舱房。

她侧头看了一眼李大夫，从他脸上看不到一点欢喜，仿佛她是一个巨大的甩也甩不掉的麻烦，可她根本不认识他啊。

想不通她索性别开视线不去看他，只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依然感受到了李大夫如影随形的注视，审视打量满是怀疑。

舱房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旁边放着行李箱。

杨峥把她扶到床头躺好盖上被子，随后拉过椅子准备好干粮热水，“先喝点水。”他端着杯子给她喂了点水，又掰了一小块糕点塞进她嘴里，"再有半个小时船就到码头了，下船我送你回去。"

“你在上海住哪里？”她嚼着糕点顺口问道，倒是把他惊得手一哆嗦，糕点渣子掉到了腿上，她愣了一下神想起来大约是误会了，便笑着解释道：“我好改天去拜访你啊。”

“还在找房子，暂时先住旅馆。”

哦，她垂眼没再看他，不过十几分钟的相处，她已经感受到他身上藏着太多的不可说和不愿说的秘密。

这些秘密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不肯轻易对人诉说，即便是对着她。

想来年少时的无话不谈，只能存在记忆里了。

咚咚咚，走廊里有人经过，手上似乎拎着水货一路走一路淋着水，“李大夫，李大夫，那位姑娘呢？”

斜对面的门开了，一会儿又关上，，咚咚的脚步声便到了舱房门口，“姑娘，姑娘，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杨峥把门打开，门口站着救傅薇上来的船工，“大哥，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船工被客气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摸摸后脑勺，“举手之劳，不值当。对了，刚才浪大，把你的船给掀翻了，我从船底发现了铁盒子还有一个塑料袋，紧紧嵌在舱板上，就给你拿过来了。”

一个绿皮盒子，方方正正得有手提包大小上面落着锁，塑料袋里疑似是一个小型相机。

她张嘴想问是什么，忽然想起了麻小五说把东西藏起来的事，便转了心思笑着说道：“谢谢大哥，您辛苦了。”

船工把东西给她提进来，杨峥从身上摸出来两个银元递给他，“谢谢您救了我……妹妹，这点钱您拿着。”

“这怎么好意思呢？”

“您拿着吧，要不是您，我可能就死了。救命之恩这点钱不算什么。”傅薇笑着规劝道。

“那你们兄妹好好说话，我就先走了。”船工拿着钱转身走了，杨峥关上门扭脸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就是为了这些吧？”

“对，这些都是物证，我千辛万苦抢出来的。”

他没说什么擦擦手继续喂她吃东西，她嚼着东西只觉食之无味，没想到几年没见朋友变成了兄妹？

这关系是远了还是近了？

他既然有苦衷她也不喜欢逼问，兄妹就兄妹吧，见到他还还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她抬眼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杨峥，我在法租界警局做法医，你若是想见我了就去那儿，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以前我们经常去的那家店还开着呢，上次我办案子路过那里还特地进去过。”

“好。”

瞧着那双依然澄澈明亮的眼，他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说谎了，他早就在上海住下了，那次是帮朋友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想见她，只好像个卑劣的偷窥者一样，埋伏在她家附近，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店老板似乎换成了他儿子，味道也没有原来好……”她一边吃东西一边搜肠刮肚说着共同记忆里的东西，他在旁边听得频频点头，陪着她一块赞赏或者批判。

他看着她，记忆回到了几年前。时局一派祥和，他们还是少年心性。他第一次见到开朗热情如一团火一束光一样的姑娘，有些拘谨。她却眉眼微弯笑着跟他说：“你就是杨峥啊！”

滴滴，船到码头的鸣笛声惊醒了他的回忆，也止住了傅薇的笑谈。

“要下船了。”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注定只能是美好的愿景。世事变幻，他们早已经历太多，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