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芫在开张前对菜单作出了最后的确认。

中文，英语, 法语三种语言。

菜单分成有价格和无价格两种。

有价格版给男士, 无价格版给女士。

当然都是女士的话就都给有价格版。

员工培训也都一再确认好。

什么酒配什么菜。

什么菜配什么刀叉。

热盘冷盘甜点。

每一样都确保不会出错。

汤芫上辈子在赵亦勋出轨的那些日子里，时间最多。

她可不是只会坐在家里哭哭啼啼度日的怨妇, 她有空就去旅游。

她经常拿着米其林的小红本去旅游, 去当地最好的餐厅，吃喝玩乐。

当然, 当中更大的一部分是怕自己闲下来，怕胡思乱想。

再加上她的公司是饮食行业, 多去看看别人的东西, 学习尝新总是没有坏处。

人往高处走，既然决定了要把餐厅的格调提起来，法餐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她这人对自己国家的中餐有异常的情结，她跟庄时泽讨论过后，决定把中餐的元素融进去。

毕竟餐厅开在自己国家, 应该更加适应自己人的中味。

所以有部分的菜式, 她会采用中式烹饪做法处理食材。

两个包厢的客人都已经在用头盘和汤, 汤芫在准备主菜。

美女秘书Dola的出现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但汪琪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餐厅隔音很好，厨房门也关着，汪琪总盯着Dola那间包厢。

她一边替汤芫打下手一边聊天：“汤芫，你说那个Dola,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汤芫正把一根大葱摊平, 仔细卷起, 闻言轻笑：“含笑半步癫。”

汪琪笑不出来：“那女人让人感觉毛毛的，慎得慌。”

脸上笑容明媚，但是感觉随时一挥手就冲你放冷箭。

汤芫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汪琪像往常一样留意汤芫切菜的刀法，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会看着看着就走神——因为汤芫的手。

汤芫的皮肤白，手背隐约看见淡淡的血管。

手指很纤细，很直。

没有做美甲，指甲是健康的粉色，总是剪到跟指尖齐平，修成圆角，指甲边没有一丝翘起的死皮，最寒冷的冬天也不见起倒刺。

她切菜时左手五指微弯，轻轻扶着食材，右手握刀，切起食材来那刀只见残影。

不论软硬，切出来的食材都是厚薄均匀。

这得练多久？

汪琪想，我会不会有一天也能练得出来？

不过一秒汪琪就清醒了，心里暗叹，练得出这刀功也练不出那厨艺，还是算了。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汪琪见汤芫已经把最后一根葱摊平，卷起，左手指尖轻压葱卷，右手起刀快速切丝。

下到旁边的水盘里一搅，浮起了一串青翠的小葱圈。

葱是山东的章丘大葱，甜中带辣，味道刹是好闻。

汪琪问：“汤芫，主菜准备做什么？牛排？”

牛腱子肉早就去好了筯膜，水里泡了两小时，正搁一边控着水。

汤芫换了块砧板换了把刀，牛腱子肉往砧板上一放，侧刀厚切。

看样子像是做牛排，汪琪想。

“不是。”汤芫说，“葱爆牛肉。”

说话间，厚切好的几大片手掌大小的牛肉被她叠在一起，快切成厚条。

刀身光滑，切下不粘肉，汤芫几下切完，牛肉看起来还是叠在一起一整片的样子。

再在中间横切一刀，左手切按，右手侧刀把牛肉铲起，往旁边盘子一放一拨，厚牛肉片就散开成了一块块大小相同的厚方块肉。

“那老外会吃得惯吗？”汪琪有点担心，“怎么说口味也不一样。”

既然是爆炒，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中式，老外吃着法式的头盘，主菜却来了个大排档中式，心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落差。

汤芫完全不担心：“汪琪，你要记得，摆盘，十分重要。”

汪琪深深地觉得，见识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牛肉放入芝麻，大蒜末、生姜末、酱油，辣椒面、黄酒、味精少许搅拌均匀。

腌，让牛肉充分吸饱调味料。

葱圈捞出控水干水。

起小炒锅，下小半锅油。

油微热下控干水的葱圈。

小火慢炸。

大约五六分钟后，汤芫把炸成金黄色的葱圈捞出控油。

葱油炸好了。

葱酥也炸好了。

另起锅，下葱油，烧到冒大烟。

下牛肉块爆炒。

炒熟下点盐和醋炒匀，淋芝麻油，关火。

汤芫说：“铺开厨房纸，炸好的葱酥洒上去再吸吸油。”

汪琪赶紧撕了张厨房纸铺大圆碟子上，葱圈倒上去，筷子扒拉开。

厨房纸很快就渗了一圈油。

汤芫看了眼，说：“另一面。”

汪琪再撕了张纸铺另一碟子上，往盛葱酥那碟子上盖上。

碟子一个倒转，把面上的碟子揭起，面上吸过油的厨房纸掀开。

葱酥的另一面油就被新的厨房纸稳当地吸着。

汤芫点点头，重新拿了只大的骨瓷碟，开始摆盘。

爆炒好的牛肉块还在锅里，她用筷子夹出四块，端正地摆在碟子正中央。

四块方块牛肉拼成一个稍大的正方形，牛肉枣色鲜亮，香味四溢。

她再用瓷勺舀一勺葱酥，在摆好牛肉的碟子边缘均匀地洒上一一圈金黄色的葱酥圈。

摆了两盘，她满意地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方圆，好了，可以上菜了。”

汪琪很伤心地顿悟了——

显得大排档的并不是菜式。

而是她贫脊的想象力。

汪琪对Dola那种毛骨怵然的感觉很快升级。

她刚上好菜准备默默地退出房间，抬头就对上Dola不怀好意思的眼神。

退出房间的时候，她起了一身的鸡皮，从天灵盖凉到脚底心。

Dola的确是有意观察汪琪。

事实上，她很早就留意到这个女孩了，早到从厨艺大赛之前就开始了。

这个女孩最初的时候要样子没样子，要气质没气质，面黄肌瘦，亲身上阵诠释了柴禾妞和黄毛丫头这俩词。

瘦到让人怀疑这妞是从地球某个角落逃饥荒过来的难民。

好一阵子没见，这个叫汪琪的瘦麻竿长肉了，脸色红润了。

再也没那种全身骨头快要撑破皮的寒酸相了。

脸有肉显得脸部饱满，那莫名的老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

这可真有意思，Dola想。

Dola的男伴却对眼前主食充满好奇。

他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牛肉七成熟，一口咬下，肉汁顺着齿尖在舌间流淌，味香肉嫩，焦香郁浓。

恰到好处的葱香味解腻添香，更添风味。

他不知道怎么用中文去表达，只对着Dola指了指这道牛肉，再竖起大拇指。

他急不及待地用叉子挑起一小撮葱酥。

口感酥脆，葱香清新，再配一口肉，配一口红肉。

他不住地点头，对着Dola的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Dola这才收回思绪，轻笑着拿起刀叉。

Dola十指握着银制刀叉，配着酒红色的方边甲，衬得手指越发莹白。

窗外天色渐暮，夜灯漫起，从窗内望出去，像是脚下星河穿梭。

外藉男伴兴致十分高，对Dola说：“What a day！”

Dola叉起一小块切出来的鲜嫩牛肉，轻轻含入口中。

轻嚼，慢咽，微笑。

她优雅地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摁了摁嘴角，站起：“Excuse me.”

然后踩着红底高跟走出房间，敲响了厨房门。

汪琪预料到Dola没可能这么平静，对她出现在厨房门口有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至于汤芫……

汤芫根本懒得理她。

Dola胸有成竹，扫了眼前这俩女孩一眼，目光锁定在汤芫身上：“看得出挺用心，冲着米其林的星星去的。”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汪琪心想，好个臭显摆的妖精！

汤芫笑而不语，不接话，不回应。

Dola不以为意，耸耸肩：“不过主菜做粤菜，香葱炒牛肉，没什么新意，我的朋友也吃腻了，不合口味。”

汪琪的脑袋“轰”一声响——果然老外的味蕾不一样！

她强作镇定，保持着双手撑在后面料理台的姿势，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台边。

汤芫笑，睫毛在眼尾处落下一道微弯的阴影：“葱爆牛肉，亲爱的这是鲁菜。”

Dola脸僵了僵。

“还有。”汤芫在Dola的脸和锁骨之间打量了一番：“抹胸小黑裙，料想你知道自己脖子短的短板，老外耸肩的动作你就别再做了，省得肩膀以上就是头，没脖子显头围大。”

“别给脸不要脸！”Dola脸色变了变，随即强压下去，凹了个得意的笑，“这么告诉你吧，我那位朋友，他是米其林的评审团员之一。我还有不少朋友，都是评审团员。”

汤芫没说话。

Dola总算感觉自己扳回一道，发自内心地得意转身离开。

在厨房门合上之前，她意气风发地用优雅的语调作结束语：“你想冲星？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