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族并不是什么域外大族, 他们挨着圣朝, 去岁建国时送了蔷族独有的宝石进贡, 以期望得到圣朝的庇护, 助他们抗衡原族的侵袭。

当时那一车又一车的宝石沿着十里长街一路到了宫中, 围观的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 他们这些都人在, 亲眼看着宝石流入了宫里，被锁在了国库里头。

前朝往上，自来上位者对外族就恩威并施, 尤其是对蔷族等小族很是招安，在战乱时，这些小族也只顾得上躲避一方, 不理事事, 直到楚帝声誉名满天下，圣朝建立, 他们才再次走了出来, 相比依附于野蛮粗鲁的原族, 他们更希望庇护于圣朝底下。

毕竟圣朝疆土辽阔, 物资富饶, 从国君到老百姓都是走得孔孟之道, 能礼贤温和，胸襟广阔，说白了, 就是人家家大业大看不上他们那点子弹丸之地。但同样在域外土地上的原族就不同了, 他们野心勃勃，为人凶悍不懂礼仪，只知道野蛮的掳夺，这两个一对比，只要脑子没坏的都知道谁更靠得住。

为此，蔷族挑选过来的宝石个个都又大又圆，晶莹剔透得很，还五颜六色的，很得贵夫人们喜爱，听说除了入了国库的宝石外，楚帝只让人选了一车出来，其中半车都放在了宫中，留给了当今的皇后娘娘，另外半车，各个功臣命妇们各分了些，但统共算下来，一家子也不过堪堪分得两三颗罢了。

因为外头流通的太少，每颗都被命妇贵人们当宝贝压着箱底儿，宫中那半车宝石就格外打眼了。

如今，这半车宝石正在皇后手中。

张三负责带人过来找到失踪是两个女子，却不想如今人找到了，但事情似乎更复杂了。

那逃跑的黑袍人是谁？

地上这些鲜血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出现在窗沿上头的宝石......

张三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里头怎么也扯不清楚，根据大人的推测，这两个女子分明是离家出走的才是，又怎么会躺在了城外庄子不远的破屋里。

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消失的时候还有别的人接应么？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长叹一声，摆摆手：“把她们先带回去，还有地上的这些东西通通都带走。”

算了，他只是个捕头，这些烧脑子的还是交给大人去烦忧吧。

失踪案第三日，大理寺高破了近日搅得人心惶惶的案子。

人被悄然运回来后，一同被抓住的还有唐家的车夫，名叫窦老根儿的，两个时辰后，被大理寺监视着的花楼女子喜悦也被带到了大理寺，一同的还有所有跟她有过交集的说过话的唐家下人。

这些人通通都被抓进了牢里，分开关押，等着大理寺卿审讯。

而目前最重要的，当属唐云云和小翠两个，他们到现在还未苏醒，大理寺请了大夫过来查看，被诊断是喂了迷药。

至于那玉瓶儿里装的血液，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或是有人取来做邪事。

曾有在前两朝时流传过的，说取小玉瓶儿几滴处子之血，加以研制，能制成凝香丹，最初便是一位相貌普通的女子因爱生恨，求而不得之下走的这些邪门歪道，说是凝香丹成，被女子服下，那么此女便能周身香气萦绕，肌肤如玉，由普通变成绝色，得到心头之好。

“荒谬，凭几滴处子之血便能改头换面，那这世上不全是绝色女子了？”赵天瑜想也不想的反驳，面色铁青。

这些歪门邪道不可取，在前朝便销声匿迹，其实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都不会听信这些市井谣言，但世人愚钝，架不住有人分不清好赖，还做下了这等恶事煽动人心，引得人心惶惶的。

大夫摸着胡须，点点头：“确实如此，小老儿也只听闻过这一种需要血的旁门左道，大人尽可去问询旁人试试。”

赵天瑜收住火气，吸了吸气，问道：“她们何时才能苏醒？”

“回大人，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醒了。”

赵天瑜点点头，让人送了大夫出去。

“多谢大夫了。”

“大人客气。”大夫提着箱子，高了辞。

牢房里头，这会儿也是闹翻了天。

所有人被隔开关押，又有衙差守着，但一声声儿的尖叫和叫骂还是源源不绝的传了出来。

在唐家厨房里做工的几个妇人插着腰，面朝着另一间房里被关押的花楼女子喜悦不住的骂着，什么难听专骂什么，连喜悦的祖宗十八代都没放过。

“你个贱骚蹄子，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了，就你们这些卖肉的能有几句大实话，每日穿得跟要勾人似的在府上到处转悠，我老婆子八辈子没见过你这样缺男人的，隔壁那几个老骚货也不知道跟你鬼混了几回了，连他们一把年纪你都不放过，你那腿成日不缺男人过不下去是咋的......”

“你看她那屁股，走个路摇得跟什么似的，不是摆明让人钻她裆下么，她还能知道啥羞耻不成......”

几个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口吐唾沫，满脸横肉的瞪着眼，要是这会儿喜悦在跟前儿，指不定早就上手抓扯起来了。

想她们多冤啊，不就是跟那小蹄子搭了个话么，结果还没说啥呢就被抓了进来，还牵扯到了小姐失踪的案子里，这样的大事，尤其唐府上上下下的震怒，哪怕她们出去后是清白的，但唐家还能留她们么？

几个都不傻，已经能显可见的看到了自个儿的下场，这份活计铁定是保不住了，所以才更是恨喜悦恨得牙痒痒的。

可任凭她们如何愤怒，如何辱骂，旁边牢里都寂静得很。

喜悦抱着膝盖坐在牢房中间，一动不动的，脑袋埋在腿上，瞧不清她的面容，像是睡着了一般。

直到衙差都看不下去了，凶神恶煞的瞪了过去。

“吼什么吼，吼什么吼，都想吃鞭子是不是，给我都安份点，等大人召见你们了，自然有的是你们话说！”

衙差一出了面儿，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不吵了也不闹了，明显是欺软怕硬的。

但要就这样一直待下去哪里是个头啊，当即就有人弱弱的问着：“大人啊，小妇人真是冤枉的啊，我家里头上有老下有小的，这被抓进来家里咋办啊......”

一示弱，其他人顿时也挤到了门边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大人，我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儿...”

“大人...”

衙差不耐烦的一皱眉，敲了敲门柱：“别喊了！”

“大人明辨是非，若你等真是冤枉的，大人自会让你们早些归家，要是敢隐瞒不报，那这牢底就等着坐穿吧。”

说完，衙差也不再理会，又站到牢房门口去了，只是被他说了一通，里头倒也没了那辱骂个不停的声音了。

下晌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唐云云和小翠醒了。

赵天瑜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立马带着陈师爷等人过去了，她们两个被安排在空置的房里，到时，已经有请来的婆子把两人收拾妥当了。

唐云云两个瞧着还是没多大精神头的模样，脸色还有些苍白，赵天瑜放柔了些气势，在几步远停了下来。

“唐姑娘、小翠姑娘。”

唐云云两个已经听婆子说过了这里是大理寺，而面前这位想必就是大理寺卿了，她微微点了点头：“大人。”

“唐姑娘，想必你已经猜到本官过来所谓何事了，那就请唐姑娘说一说，你为何会从家中凭空消失，那位代替你嫁到碌王府的花楼女子喜悦，不知你可知道？”

赵天瑜丁点没有怜香惜玉，连客套话都没讲两句，便进入了审问的状态。

她能走，必然有人接应，否则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可做不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去的，这一点不止赵天瑜知道，唐云云等人自己也一清二楚，赵天瑜还是相信在家中消失并非是被掳，而是主动配合。

至于为什么后头又牵涉出了另一摊事，那就只有先撬开她们的嘴问个清楚才知道了。

但唐云云两个却沉默了下来，什么也没说。

赵天瑜等了好一阵儿，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显得有些嘲讽，只听他说道：“唐姑娘，你知道除了你以外，现在还有谁在大理寺么？”

他自顾说着：“你们唐家有嫌疑的人都在牢房里边待着，她们口口声声喊着冤枉，喊着家中还有妇孺老幼要照料，可是，在此案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只能在这大理寺的牢房里渡过了。”

说完，唐云云诧异的看了过来，一张脸满是诧异：“大人，朝堂例律，不得动用私刑的。”

赵天瑜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唐姑娘果然是识字读书的，连朝堂律法都一清二楚，那唐姑娘可知另一句话？”

“特殊时候，特殊对待。”

他还告诉她们，这件事已经捅到了楚帝跟前儿，影响极为恶劣，上头已经下了命令，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以安民心。

那么，为了这么多的老百姓，在多数人面前，他们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云云，还是说吧......”小翠没想那么多，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这会儿被一通大道理压下来心里头顿时就慌了。

何况，这大人看着脸黑如墨的，万一她们不说出来就不放人咋办，她们也出不去了啊，小翠这回被吓着了，现在一个劲儿的想回家。

唐云云被逼得无法，咬了咬牙，最后只得全盘说了出来。

“喜悦是我买下来的，”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头就顺畅起来了：“我不想嫁人，尤其不想嫁给楚则，我虽然很少出门，但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作为一个女人，哪里能不想找个好人家有个依托的，就算唐云云长得普通但也是个女人，她心里是不想嫁给楚则的，但她祖父不应，非让她嫁过去，名义是为了她好，毕竟嫁过去就是世子妃了，如今整个圣朝只有碌王府这一家王府，这世子妃也是独一无二的世子妃。

上回楚越几乎当着全城的人辱骂了她，唐云云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不就是她长得不好看么，不就是她身段不够窈窕么，那她就送他一个身姿窈窕的绝色佳人过去！

小翠的情形跟她差不多，定亲的那人好吃懒做，听说脾性还暴躁，小翠以前也说过不想嫁，都被小翠娘给骂了回去，眼看着婚期将近，她正遇到了同样满怀心思的唐云云。

唐云云用了些手段潋了些财物在手头，而且在明面上也没带走任何东西，大喜那日，她跟喜悦先是对调了一番，而后让车夫窦老根儿把她送到了城外。

喜悦，就是特意给她通报消息的，传出去的这个人，就是窦老根儿。

因为曾经受过她的恩，所以才帮着做了事。

“你头日出了城，那次日小翠又是怎么从家里走的，就凭你一个人？”

显然是办不到的。

这回唐云云回答的很快：“我出城后没有地方去，而且只有一个人，本来打算找个地方安顿好等小翠过来的，只是实在找不到。”

没有车马，去城郊借宿又怕被人识破，何况还是一个孤身女子，贸贸然去其他地方更不安全，倒是在这中间，有人递了纸条给她。

留的就是城郊那处破屋的地址。

人心险恶，唐云云原本是防备的，只是这人实在是神通广大，在她被追查时还不着痕迹的助她避了过去，最后实在无法，她便带着小翠栖息在了破屋里头，打算等过了这阵儿风头两人便去外地谋生的。

小翠当日能从家中出来，也是那背后之人替她接应的。

“那人是谁？”赵天瑜问。

“不知道，”唐云云想起来也是后悔得很，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的信了这人呢，如今连是谁都不知道了，她紧紧的盯着赵天瑜：“大人，我真不知道他是谁，这个人很少露面，听着像是个男的。”

而且口气十分狂妄，还说什么这天下就没有她主子办不成的事，她们不止要研制凝香丹，听说还要研制别的，供她主子享用呢。

想到这儿，唐云云忙对他说道：“大人，臣女瞧着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你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否则岂不是有更多的姑娘受难。”

她们这两日没吃没喝的，被困在破屋里，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车夫窦老根儿是个听话的人，只把消息扔在外头就走了没有进破屋里看过一眼，送来的消息都被那个人给接收了。

就在今儿彻底昏迷过去之前，还听那人小声的喃喃着说城里越闹腾越大，他得赶紧时间了。

他是真的要让她们死在破屋里的！

唐云云真以为自己要无声无息的死在哪儿了，没想到还有睁开眼的时候。

赵天瑜凝重的点点头：“本官知道了。”问完了话，他顿时起身。其实方才他是故意说要动用私刑的，事实确实如唐云云所说，本朝禁私刑。

出了门，陈师爷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跟他说道：“大人，此事会不会涉及到了上头。”

唐云云和小翠的事情告破，但那个逃走的黑袍人和他留下的宝石却成了个谜团，顺着宝石和黑衣人不时跟唐云云二人说的话，大部分的矛头其实是指向了宫中的。

那玩意儿打眼，而皇后手头却有无数，况且她的身份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普天之下，若说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可能除了坐上皇位，别的还真不是大事。

最主要，用女子几滴血液炼制的凝香丹，原就是一位样貌普通的女子整出来的旁门左道，正契合了当今皇后其貌不显的特征，且皇后自乡下来，听说过这些歪邪的东西，不辨是非那也是有可能的。

赵天瑜想着他曾经见过的几面皇后模样。

身段算不得高挑，但也合适，肌肤倒是很白，模样虽说不突出，但一身的温润让人很舒心，尤其眼眸里还带着明亮，半点没有那些经过尔虞我诈过后的沧桑和复杂，对宫人也很温和，半点没有趾高气扬之态，遇见过几回，皇后都有主动问候，还提及了幼弟。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何皇后对幼弟会格外礼遇的，就因为知道，他才在别人都顺着蛛丝马迹明里暗里牵到那上头时，一言不发。

在陈玉说了这话后，他沉着脸撇了一眼，警告他：“别乱说话。”

反正他是不相信那样一个连幼弟随手一撒的恩情都能记挂到如今，还非得还恩的人会是幕后之人。

作为当今皇后，宫中御医无数，什么正规的方子没有，需要做这等下等事？何况那什么凝香丹，早被证实过乃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什么吃下香气萦绕的功效。

舍近求远，赵天瑜相信她不会如此糊涂。

陈玉也就是随口一说，当下就听了进去：“是是是，下官也觉得荒谬。”

“不过你说得是，这事儿容易惹人议论，”赵天瑜目光在身后的房间看过：“你让她们把嘴巴给闭好了，此事自有本官张罗，严禁任何人不得外传。”

“包括大理寺所有人！”

陈玉背脊一凉，显然是听懂了这背后的意思。

“大人放心，大理寺上上下下一定半个字不会传出去。”

因为唐云云主动交代了这件事，被关押在牢房里的厨娘和马夫也审了一遍没有问题，稍后就给放了，里头也包括了花楼女子喜悦。

唐家和小翠家都来接了人，至于他们家中的事就不是大理寺该管的了。

但大理寺这头由陈师爷出面，还是狠狠训斥了两家人一顿，首先就说了，本朝对于成亲是慎重的，自古婚姻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假，但自前朝始，对本人的意愿也是颇为看重的，本朝沿袭前朝风俗，也可自由看对眼，并不是非得由父母安排，因为他们跟自家孩子们没沟通好，导致这出了事，整个大理寺四处寻人，闹得人心惶惶的，辛亏没出事，若是出了事，只怕他们两家是推脱不了责任的。

唐家和小翠家都表示会好生跟孩子沟通，对大理寺也是再三答谢才领着人走了。

至于赵天瑜这个大理寺卿，此时正递了牌子入宫，说要见皇后。

林秀这头还是第一次接到外臣的求见，思虑了一会儿才点了头。

赵天瑜来得很快，林秀这头才让人把外殿给收拢了下他就到了，宫人引着他觐见了皇后，才福礼退下。

“赵大人不必客气，请坐。”林秀虚抬了手。

“谢娘娘。”

林秀端着茶盏饮过，方问道：“不知赵大人找本宫所谓何事？”

赵天瑜迟疑了下，然后悉悉索索从袖里掏出那一枚宝石，摊在手上问道：“不知娘娘可识得这个？”

林秀看了一眼，而后点点头。

“认得，本宫这里还有不少。”

赵天瑜便把已经找到唐云云两个和找到她们时的情形说了：“这枚宝石便是在现场发现的，下官结合唐家姑娘两人的言论，觉得有人想......”

“想攀扯本宫？坏我名声？”林秀替他说完。

她笑了笑，像是没放在心上，倒是饶有兴致的问着赵天瑜：“大人为何就不怀疑本宫？”

赵天瑜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

“娘娘是聪明人。”

林秀挑了挑眉，笑道：“赵大人也并非普通人。”

只是，到底是谁竟然想害她？

“去，取了册子过来比对。”林秀早早就领悟到了赵天瑜来的意思，特意让人取了宫册。那里头悉数记录了从宫中流出的所有东西，这些宝石也都登记在册，并且分发下去的宝石颜色都有明确的记载。

“是。”宫人福了礼，很快就回来了。

雨晴从婢子手里接了册子，寻了小半个时辰，才阖上回话。

“娘娘，这种绿色的石头共计八十颗，咱们宫中留了一半，余下的发给了诸位诰命夫人，姚家、章家、何家、徐家等十家各得了三颗，另外，娘娘从宫里打赏国舅府时，也赏过三颗。”

蔷族进贡而来的东西，大都有其独特的地方，说只此一批不为过。

“国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