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政殿。

平帝这一日召了几拨人，先是何宗瑞，再是三司，而后是秦渊。

秦渊到时，平帝正在研究一副残棋。

秦渊扫了一眼，是上次自己跟平帝一起下的。

不过当时下到一半，就有军报传来，棋也就下不成了。

“侄儿参见皇叔。”

平帝抬头看了一眼，指着对面的位置，“来啦，坐。”

秦渊没客气，在位置前坐下。

“来的正是时候，难得朕今日有些空闲，咱们叔侄将棋局下完。”

平帝笑着，执起一颗黑棋，“朕记得是该轮到朕下了吧？那时候朕正欲落棋，急报就来了。”

秦渊目光淡淡看了平帝一眼，“皇叔记错了吧，侄儿记得皇叔是落完棋，急报才到的。”

“是吗？”

平帝尴尬咳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祝吉，“祝吉，是这样的吗？”

秦渊也看他。

祝吉顿时头皮发麻，“这，皇上恕罪，奴才愚钝，记不得当时的情形了。”

“既然大家都记不清了，那就照规矩，黑子先……”

平帝话未说完，秦渊的声音传来，“记不清没关系，侄儿可以将棋局从头到尾再盘一次，如此便明了了。”

平帝终于忍不住了，不甚满意地瞪大眼，“臭小子，记那么清楚干嘛？朕是长辈，叫你让一次怎么了？”

“不是皇叔自己说了的吗，棋盘之上无君臣，无叔侄，不兴相让吗？”

秦渊薄唇勾着，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平帝眼看自己研究得好好的路数被毁，郁闷地白了侄子一眼，紧跟着落下棋子。

秦渊下白棋，平帝下黑棋，你来我往，攻伐不断。

转眼，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平帝看了眼大势已去的棋局，意兴阑珊，饮了口香茗。

秦渊放下最后一颗棋子，“皇叔，您输了。”

平帝脸上有些挂不住，“朕自己会看，不用你提醒。”

秦渊一笑，“再下一局？”

平帝兴致缺缺地摆手，“再让你赢一次？朕才没这好性呢。”

他忍不住嘟囔，“年轻人也不知道尊一下老，书房都白去了。”

秦渊耳朵尖，听得清楚，“皇叔要想赢还不简单，文武官员里随便找一个，都能让您赢得舒坦又不着痕迹。”

平帝听了直摇头，“朕才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呢，没意思，朕还就喜欢跟你下。”

这普天下，也就是秦渊刚跟自己下棋时，使出真本事，其他的，都是阿谀奉承讨好而已。

便是自己的儿子亦是如此。

也怪不得自己偏喜欢秦渊了。

率直不做作，不掩饰自己，是难得敢在自己这皇帝面前露出真性情的人。

秦渊默默听着，没有多话。

等半晌没听见秦渊开口，平帝只能开尊口，“你就不想问问朕今日传召你，所谓何事？”

“不就是下棋吗？”秦渊暼了下棋盘。

平帝看了下自己输掉的局面，脸色黑了点，“你就不想问问，朕预备如何处置姜奉秋？”

“皇叔若是想说，便是我不问，皇叔也是会说的。若是皇叔不想提，不管我怎么问，皇叔也不会开口。”秦渊如是道。

平帝被一句话顶得没好气，“朕总算知道姜奉秋总不给你好脸了，瞧你这无所谓的态度，还想惦记人家姑娘？换了朕，朕也不想搭理你。”

秦渊抬了下眼皮，“皇叔的姑娘是我堂姐妹，我定是不惦记的，不能乱了伦理。”

平帝一张脸黑下，“臭小子！浑说八道！”

不想将平帝气出好歹，秦渊只能收敛，“豫国公是股肱之臣，皇叔自不可能由他让人戕害了去。”

豫国公府是从建朝开始就追随皇家的，几代人为国尽了忠丢了命，朝中如这等忠诚的臣子，已是廖廖。

除非平帝糊涂了。

平帝一哼，“你倒是瞧得分明。”

秦渊但笑不语。

秦渊入朝半年多，在朝中基本已站稳脚跟，锋芒毕露，如今的他越来越有当年安帝的气势。

不，甚至更过。

安帝谦和持稳，会注意收敛锋芒，不像秦渊这等张扬外放。

平帝不由恍了下神。

“皇叔？”

见平帝望着自己出神，秦渊轻唤了声。

平帝敛了下心神，莫名一叹。

秦渊看他，“皇叔缘何叹气？”

平帝笑笑，“想起些过往前尘而已。”

见他神色复杂，秦渊没有多问。

平帝垂首，又饮了口茶，忽然闪来一句，“涧儿如今倒是越发成长了。”

秦渊目光直直望来。

见他反应不小，平帝不禁露出促狭笑容，“朕一贯知道这孩子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竟如此争气。

这一遭涧儿可帮了姜爱卿大忙了，有道是救命之恩，父债女还啊。”

秦渊眯起眼。

“朕倒是没想过涧儿竟是打的这般主义，小子倒是会挑。姜丫头年纪小是小了点，但长得好规矩好，又是豫国公府唯一的千金，父兄得力，外家也人才济济，不错。

之前庆阳跟姜晢的事情没成，朕还颇为惋惜，如今看来，倒是正正好。”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平帝继续拱火，“渊儿，你觉得呢？”

秦渊薄唇抿了下，语气阴恻恻，“我觉得皇叔不是很想秦涧好活。”

平帝哈哈一笑，“这下后悔了吧，当初不知道是谁狂得说给秦涧成长的机会的。果然，你们就是天生的冤家，连喜欢的丫头都是同一个。”

秦渊口气很不好，“皇叔再这么说下去，侄儿当真是要后悔的。”

平帝顿时收了口，不再继续拱火。

玩笑玩笑就得了，再这么撩下去，还真可能弄出祸来。

只是……

看着眼前的秦渊，再想想远在北郡的秦涧，平帝头疼又兴奋。

龙虎相争，是迟早之事。

却不知二子最后孰胜孰负，江山与美人，最后花落谁家？

平帝本是看好秦渊，但秦涧也是他亲生子，他也想看看秦涧能做到哪一步。

但另一方面，他却也不想看见两个自己养大的孩子拼到你死我活的局面。

仿佛看透平帝心中所想，秦渊平静地道：“来日……我会留秦涧一条性命。”

这算是他的承诺，当做偿还平帝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平帝笑了，“你放心，同样的话，朕会交代涧儿的。”

“我不需要，我不会败。”秦渊如是道。

“小子狂妄。”

秦渊扯出一笑，张狂肆意，“皇叔可以看看，我有没有这个狂妄的资格？”

平帝挑眉，“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