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沉默。

“我知道，所以当日我一提让秦涧送嫁，皇叔一口就应下了，就是为了先将秦涧调出混局，然后又秘密传消息给他，让他秘密返京，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朕早知瞒不过你，却没想到你居然这般清楚，连是朕派人传的消息都一清二楚。”

这一点，便是秦涧都是不知的。

平帝迎着秦渊黑沉的目光，“怨怪朕吗？”

从秦渊的立场来看，自己的这种行为，属实是一种背叛。

“说完全没有，是假的。”秦渊并不讳言。

平帝却笑了。

这正证明了秦渊心里看重他这叔父。

到底这二十几年的付出没有白费。

平帝心里一阵安慰。

“‘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秦涧始终是差了点，从一开始朕就知道了。”

他神色复杂，幽声道，“朕也想让秦涧自己看清，趁着朕还在的时候，总能保他一命。”

“皇叔初衷果真如此简单？”

秦渊目光深深，“若今日秦涧再多一分果决，可就领京畿军杀入宫门了。”

“那渊儿觉得呢？”平帝语气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秦渊抿了下唇，“侄儿不知，侄儿从来猜不透皇叔心里是如何作想的。”

“连朕自己都未见得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更何况是你？”

平帝拍了拍他的手，“不必多想，你只要知道朕百年之后，这江山就是你的。一定当个有作为的好皇帝，朕还想后世颂扬英明伟圣，不想被笑话是缺心眼，嗯？”

秦渊垂首凝着那瘦得过分的手掌，心头涌起无限滋味，回手握住那双手，紧紧地。

……

当秦渊返回东宫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姜杳一直等着他，不敢安眠，直到看见他回来，这才欢喜地迎上前。

“回来了，累……”

秦渊一把将她抱住，埋首在她颈窝中，一句话也未说。

感觉他情绪不对，姜杳咽下后面的话，默默任他抱着，伸手在他后背轻抚，无声安慰着。

如是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渊的声音传来，“杳杳……”

话还未说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宫人慌慌张张从东宫门外一路奔入，“太子……出事了……”

实在没有规矩，还不等守门的欢喜斥责，就听那宫人面色青白地高喊，“皇上病危了……”

啪——

欢喜手里的拂尘没拿住，瞬间摔落在地。

他下意识向殿内望去，却见太子呆呆站着，仿佛未曾反应过来。

“秦渊……”

见他整个人呆住，姜杳伸手推了下他，还未等她来得及说什么，便觉眼前一花，秦渊已快如疾风闪出东宫之外。

“快，跟上！”

姜杳边喊，一边动作麻利地更衣，紧往养心殿而去。

这一夜，宫门大开。

刚出宫没多久的文武百官、王侯勋贵又连夜入宫。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人进人出，空气凝滞般沉重。

平帝已入弥留。

秦渊急怒， “孤适才离开的时候皇叔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

祝吉泪涌，“奴才也不知，适才皇上还兴起说要吃枣糕，奴才问过太医说皇上吃不吃得，皇上就突然倒下了……”

边上的太医们亦是战战兢兢，“启禀太子，皇上龙体本就是强弩之末，随时都有可能，生死有命……”

他们是太医，却也不是神仙。

“父皇……”

“皇上……”

在场不少人已经在偷偷抹泪。

庆阳公主一个箭步奔到平帝床头，拉着平帝的手殷殷说话，眼里俱是不舍。

一旁的四公主尚不知事，见此情状，吓得哇哇大哭，郭婕妤努力哄着她，眼眶也不由红了。

平帝虽不多恩宠她，但看在小公主的份上，她在后宫的日子还好过些，皇上去了后，她们母女俩的日子还不知如何过。

连郭婕妤这等生养皇嗣的都开始忧心起自己的将来，那些没生养过的更是真切悲伤。

待皇上之后，她们这些先帝妃嫔，又该何去何从？

是入皇陵守陵，还是赐死殉葬？

想到后者，众位妃嫔眼泪更如雨下。

诸王亦是伤怀。

到底是自己的君父，此时见他弥留在即，他们如何能不伤感。

后面的王公老臣更是老泪纵横。

平帝是为贤明帝王，在位多年，亲政爱民，体恤下臣，他们做臣子对他是打心眼里敬重护拥。

姜杳也红了眼，紧紧握住秦渊的手，给与他支持。

平帝无力地看了眼围在自己身旁的儿女妃嫔王公，嘴巴张了张。

“皇上有何吩咐？”

“父皇……”

平帝说不了话，看向人堆里的乐亲王。

众人一惊。

乐亲王是皇室中最长辈的存在，平帝这是要……

“宣……旨……”平帝从喉咙里艰难吐出两个字。

乐亲王深深朝平帝鞠躬，从广袖中掏出一卷明黄圣旨，“圣旨下！”

不管众人是何心思，此刻纷纷跪下。

圣旨是平帝亲笔所写，平诉了平帝登基二十三年来的所为，对自己的勤政功业，平帝只寥寥带过，更多是谈及为帝二十余年的艰辛惶恐，唯恐辜负天下，社稷黎民。

众人耐心听着，紧张等着后半截。

“……修睿太子秦渊，人品贵重，日表英奇，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平帝当真传位给了修睿太子！

饶是早已猜到，但真的听到这个结果时，众人还是惊诧，惊诧之余，心里更多感慨钦佩。

平帝的胸怀确实非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相比。

秦渊心情沉重接过圣旨，跪在平帝床前。

平帝双眼望着代表帝皇的帐顶，忽然一笑，他缓缓转首看向秦渊，“后世……会怎么……怎么评价……朕？”

“皇叔是圣明贤君，更胜先帝。”

“朕……胜……皇兄？”

秦渊红着眼，大力点头。

平帝眼中亮了一刹，转瞬黯下。

“皇叔！”

“父皇！”

“皇上！”

……

“咚、咚、咚……”

这一夜，钟声响彻皇城，整个京城的人全被惊醒。

丧钟三万响，平帝驾崩了！

*

成平廿三年五月十七，平帝驾崩，史称文仁圣德皇帝。

“夫随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

译：甘愿做劈柴喂马差事的人，就会失掉争取万乘之国权柄的机会；安心微薄俸禄的人，就得不到公卿宰相的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