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沉默下来，栗菲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偶尔又会颠倒，但她想说的那些，几人都听懂了。

她受了太多苦，过了很久猪狗不如的日子，好不容易被救出来，却发现一切终究还是回不到从前了。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了。

沉默良久，许浩缓缓开口道：“你如果死了，有没有想过别人？以前的日子无论怎么讲，都过去了，咱们总是得向前看，对不对？就算我的意见不重要，可你总得想想你的亲人吧？他们可能还在苦苦等着你，想着见你一面，你真的忍心就这样什么都不管吗？”

话刚出口，后面的老韩便脸色微变，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终究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栗菲脸色陡变，随即，就是更深沉的痛苦和无奈。

“我……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我之前托人打听，想知道他们的消息，可今天上午我才知道，原来，原来我父母早已经死了，三年前就不在了。”

许浩身体微震，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上来的时候，老韩已经隐约说过，似乎是栗菲的家人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只是没想到，问题居然这么大。

看栗菲的年龄，她的父母应该还不是太大，突然辞世，多半是什么意外或者疾病。

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却发现岸上亦是一片死水，这种事，恐怕谁都会承受不住吧？

许浩深吸一口气，平复几分精神，“逝者已矣，日子总是得过下去的……”

“不，这日子我不想过下去了！我现在断了一条手臂，还废了一条腿，脸又变成这个样子，什么都干不了，我，我还能做什么呢？”

栗菲激动起来，语气近乎咆哮。

“只要人活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许浩反问道。

他此时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当然，在这种时候，哪怕是最高明的谈判专家，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你不懂，你不懂的……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我还是想谢谢你，真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那里待多久，那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

栗菲抬起头，看着高远而清澈的天空，表情逐渐平和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那是他们年轻时的样子，当时自己还小，过年了，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看电视，包饺子……

当时她不想看电视，因为觉得很没意思，只想着赶紧回自己的屋子，偷偷看那些父母不让看的小说。

风吹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最后的几分记忆，也悄然变得模糊起来。

她望向许浩，脸上露出一个凄然中带着解脱的笑容，然后向后面躺去。

“不！！”许浩嘶吼一声，双腿猛然爆发，脚底的雪在这股力量下完全激荡开，反馈的力量让许浩如豹子一般冲了出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太慢了。

许浩眼睁睁看着栗菲从矮墙上倒了下去，他想抓住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抓住。

“噗！”许浩重重撞在墙上，力量之大，差点将他自己也掀倒，左手和墙面碰撞，一阵刺痛感涌了出来。

他无心顾及这些，只是死死盯着那个下落的身影。

“砰！”隐隐有一道声音传了上来，栗菲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摔在地上，血慢慢从她身上渗了出来，将周围的雪染红。

远远看去，像是一朵鲜艳的红玫瑰。

据说人临死之前，会如走马观花一般看到自己的一生，却不知道，栗菲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许浩失神地看着下面，眩晕感传了上来，眼前也开始发黑，几乎要让他摔倒。

心脏也一抽一抽的疼痛，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许浩！你，唉，别想那么多了，你已经尽力了，有些事，就是没办法的。”老韩走到许浩身旁，脸色也有些萧索。

他从兜里拿出烟，递给许浩一颗，然后帮他点上。

许浩木然的抽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人各有命，她执意寻死，哪怕这次劝下来，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许浩看了老韩一眼，瞳孔依旧没有焦距：“我，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苦。”

“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好了，这里风大，先下去吧。”

… …

此后的几天，许浩似乎完全恢复过来，变成以前那副开朗又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李大勇知道，他每天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会突然心情低落，什么都不想做。

小娟在这里呆了两天，然后返回宁州，她这两天一直在照顾许浩，时不时也在外面走走。

只是许浩碰到这种事，小娟也知道他心情低落，也就不再多提其他事，只说自己那些高兴事。

二人最终并没有正式确定关系，小娟却也不算失望，她能感觉出来，许浩对她是有些感觉的，只不过还不够明显而已，但那没关系，她可以等。

这天，外面又是难得的晴朗天气，许浩站在窗前，静静看着远处的天空。

“大勇，你说如果坏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咱们该怎么办呢？”

李大勇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许浩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思索片刻，他回答道：“我是不太懂这个，反正我就觉得，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咱们要做的，也就是尽力让它更公正一些。”

“是啊……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许浩喃喃自语道。

活了这么大，许浩当然也明白，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公平的事，那只是想象中的完美概念而已。

譬如人吃肉，就要杀动物，有些人看不过眼，说是杀生，改吃素，可吃素的，对植物而言公平吗？

当然，它们不能说话，也不会来追问公平或者不公平。

许浩这两天偶尔会庆幸，自己当初终于还是杀了那两人，假如他放那两人一条生路的话，现在一定会后悔死。

他放那两人生路，那谁来放栗菲的生路？

对某些人而言，宽恕和原谅都是多余的东西，他们也绝不会因此而痛哭流涕改过自新。

“浩子，咱们都是军人，军人想事应该简单一些，不要老想那些有的没的，没啥意思。”李大勇突然说道。

他素来话不多，可看许浩最近的状态，还是忍不住想多说两句。

“我以前一直在山村，入伍那次，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不瞒你说，以前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讲到这里，李大勇露出自嘲的笑容，“村里人没见识，有时候确实是这么回事。”

“后来呢，咱们也走了不少地方，看到了很多人和事，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总得来说，绝大部分还是好的，因为咱们是在华国。”

“我听一个老兵说，他当时参加过维和的队伍，去外面待了半年时间，见到了很多东西。那里正在打仗，一打仗，就根本没什么秩序了，老百姓像是猪羊一样被屠杀，被驱赶，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许浩眼睛眯了起来，他大概明白李大勇想说些什么，只是没想到，李大勇这种性子，居然也会想这些事。

“不管怎么说吧，不好的人和事，在哪都会有的，就像光和暗一样，是避免不了的。咱们能做的，就是尽力让光明的地方更多一些，其他的，不是咱们能插手的。”

“是啊，说到底，单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想要更多，终究还是要靠每个人自己。”许浩低声说道，若有所思。

此后一段时间，二人便在医院安心养伤，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中间又下了两次雪。

许浩偶尔会想起那些驻守边防的战士，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在这种天气下值岗，绝对是个苦差事。

杜雪华也和李大勇熟悉起来，三人时常聊天胡侃，日子倒也算轻松有趣。

而许浩自己，待身体恢复几分后，便开始有计划的做恢复训练。

他身上的伤终归还是有影响的，跑的路太久，膝盖就会隐隐生痛，而左手也很难发力，以后说不定都无法提重物。

好在经过一系列治疗后，确定他不会受太大影响，至少不会断送他的军人生涯。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经来到腊月，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走吧，别看了，还没待够啊？”

“哪里，早就待烦了，不过这种感觉确实也挺奇怪的，以前我可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待这么久。”

“怎么，还想再进去一次？那我现在就给你来一下，保证你能继续躺上十天半个月。”许浩笑着调侃道。

随即二人坐上吉普车，朝营地赶去。

然而刚到营地，二人便隐隐感觉有一股压抑的氛围，正在特战队中弥漫。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秦天也不见踪影，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许浩花了些功夫，将凌冰揪了出来，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具体情况现在还不太清楚，不过……”凌冰眼神有些犹豫，“我觉得，咱们可能要有大动作了。”

“大动作？那是好事啊，躺了两个月，我感觉自己都要生锈了，正好活动活动。”

凌冰苦笑一声，摇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假如是普通的任务，大家当然不会担心。可这一次，教官脸色也不太对，我看事情多半十分麻烦。”

“嗨，能有多麻烦，最多也就是全员出动打上一次，不就是些不法份子嘛，我就不信他们能抗住整个特战队。”许浩不在意道。

“不，这一次……恐怕真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