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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求生与求死

羽落九云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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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在靡靡之都的京都,她推开窗,身后是太后的天下,她要九十九的志向,四王爷能给她这种可能性。

第二次,是在江南的山崖畔,无尽的海潮仿佛是看不到尽头的时代变迁。四王爷给了她第二种答案,抓住顾倾歌,抓住傅裴,什么都结束了。

第三次,是在十面楚歌的战场上。

她的弟弟,成人的少年抱着他朋友自刎的头颅,他提着长脸浑身是血的冲到了她在的山丘上。

疯了一般,那把无锋的剑在他手中悲鸣,就如同他此时此刻的模样,逼退了她身边所有的护卫。

那一身的血早已看不出是他自己的,又或是敌人的,还是他仍紧紧抱住的头颅的。

那时,老鸨抬头看着四王爷,嗓音干裂嘶哑。“四王爷,我效忠于你,不代表你能伤害我的弟弟,我唯一的弟弟!”

她看着他,看着他怀中的头,看着他身后的士兵。

好像是数年前的重演,不过身份颠倒。

这也许就是时代的洪流,每个人都在其中寻找的答案。

“老鸨,就是这个时代。每个踏入其中的旅人终究会迷失他本来的目的。你还不懂吗?你还幻想什么,你的弟弟能给你带来什么嘛?”她从高处凝视着他怀中的头颅,先是她的弟弟,然后才是的亲人,最终是陌生人——四王爷轻声说道。“那么最后一个人情,我也收到了,把他的头颅放下吧。”

她转身,四王爷现身在她的身侧。哪怕在刀锋的战场上,在岁月的困局间,故而不必怀有幻想。

“那么四王爷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妾身的弟弟呢?为什么呢?”

四王爷没有给她答案。

老鸨在想,或许他不需要答案。

“哦。然后呢?”

闻言,老鸨抬头看向面前的同样历经那段时日的四王爷,突然意识到明知故问或许真是一种不那么令人感到愉快的对答方式。

见老鸨看向他,四王爷不咸不淡的冷哼了一声。“不想答就不必回答了。”

老鸨轻声叹了口气,凉棚外傅裴的车帐已经没入宫城,尚未修建好的城墙上,施工的烟尘掩盖了次第开关的宫门。“看来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老鸨说。

轻狂时代,他们也曾在杯盏间凝望着缭乱的火光蔓延在京都城池之间。

“你大费周章的联络我,只为了让本王看一台这么无聊的戏码吗?”

“是啊。”

老鸨笑着点点头。她记得那时候天色已暗,火焰的颜色便是鲜血的颜色,与此时是一样的。“下次见面,我们就不能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汇合了。”

“呵。”

“去云梦吧。”老鸨背过身去,看着百废待兴的长安和壮阔迤逦的宫殿,“这里山太高、风太烈,茶太容易凉。”

哪怕是这样,老鸨自己还是忘了,她对四王爷,究竟有几分真情。多少又是虚情假意了。

“随你。”四王爷道。“一手独拍,虽疾无声。以后好聚好散,也算是一种好的解决”

宋想容清楚就是今日。

她在黄昏里等待,等待随便哪种未来。

宫娥来过,是小皇帝赐下云梦泽的一斛珠。听说云梦烟雨凄迷,江流蜿蜒行地,湖泊星点散落,是钟灵毓秀的美地。其实但凡濒水的地方,总归都沾了些灵气。

冷宫是远水的地方。

它不点灯的时候,就和其他高楼一样隐没在新郑城的夜色里;一朝拘禁了美丽的黄莺,它才得了新的滋养,点起明灯活色生香,像是撑起夜幕的星柱。这样的光华,除了青春鲜活的生命,还有什么能供养呢?

宋想容冷冷的想。小皇帝想怎么办,她不明白,但是他唤傅裴入宫,恐怕又有大事了。

暮色迫近,市井人声渐沸,被风携到高阁之上却听着十分遥远。

宋想容望着铜镜里应是另一个泛黄的世界,烛火跳动在梳妆的水里,云霞将它染成一碗酒酿,抿罢口脂她倾身看其中命运的天光倒影,澄明而瑰丽。

她又在案几前跪坐下来。

方才顾倾歌来见她,她有着真正少年人的心性。

一字一句都仿佛迸溅出星火。

让人诧异这京都竟也能容希望生长。

她不去看顾倾歌那一颗太过激越的灵魂。她低垂下眉眼说,“也许,你没有认真听。”

现在,顾倾歌走了,她忽而又想,这句话是不负责的。

宋想容似也不曾认真弹,她想她的姐姐们了。

是秦玲珑亦或是滦泽。

冷宫里的一切物和人都很复杂。

看起来不太像吉祥莲纹的横梁,金雀栖枝的灯架,洒扫的宫娥和砌瓦的工匠,以及楼宇间一黑一白利落的剪影。

当风穿阁楼,吹动纱幔,她又何尝是无波古井,只信手拨弦呢?

盘旋的群鸟背对着夕阳,宋想容看见斑驳破碎的天空。

泠泠淙淙的琴音里她想了很多,从天上想到地下,从执念想到死亡。

这样一架不该出现的七弦琴,这样一曲落了无心之举的银盏,送给少年碧海青天,却又会献祭多少无名之人也许不如此壮阔的人生风景?

然而他们又不过是,被浩浩汤汤的洪水最先淹没的人。

她从未弹奏一曲纯粹的古琴曲。或者其实古往今来那些翩然而起的乐曲都不是纯粹的。

“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在冷宫之上这一曲兰兰操真正的含义,就如同律法之于帝王,可以任奏乐之人妆扮涂抹。

而当面对着如同一株青葱稚嫩,却想要举起沉沉暮色的树——那位挺拔的顾倾歌,她给出了一种回答,

“无论命运把她带往何方,她的心却永远是自由的。”

命运咒她画地为牢,黯然离去,她却要在方寸之地击节起舞,临风吟唱。

这是日暮中的一点真心。

当父亲流离沧桑,母亲哀恸心死;当命运织丝成网,宋想容哪里还能做那不囿于过往的风,自由远去呢?

宋想容所还保有的“自由”,就是选择走进去,留下来,锲入夜幕,划出一道星火。

她在黄昏里等待,等待随便哪种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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