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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何惧

羽落九云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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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傅裴百般羞辱而他却不动分毫,若是旁人遭这一罪早已跳起来与四王爷争论到底。

可傅裴,不动不响,甚至打算忍了这羞辱尝口这道菜。

这小子,自打从放出来之后便性情大变,别人将他当做余孽,将他当做可调笑贬低的对象,他却全记着呢。

四王爷翘高了腿,漫无目的地想,真是白瞎了那一双含情眼,里头全是算计。

“……这美人本就是我的!换作是你,你干不干!?”

“不干!”

四王爷思量间应李建恒两句话,听他替那小太监求情,咽下口中的碎渣,又倒了一杯小酒。

顾倾歌对傅裴估计也是上了心,不然那随行顾倾歌的地位又怎能水涨船高到如此地步。

十有八九也得吃次苦头,不是抽筋便是扒皮,往狠里去了,砍死他这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手底下的人处理干净后,若有幸,几日之后还能再乱葬岗寻得个全尸,若不幸,怕是尸体分散在几只野狗的肚子里都不知道。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他瞧着,美色当前不昏头的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

水汽濡湿了窗口,光线里的尘埃缓缓落地。

隔着火,那边还在喋喋不休,话题却渐渐转到四王爷身上,他饮了酒,一时间竟不知道对李建恒再说些什么。

并非所有姓人都能观察得了实事,洞察得了政局,这点四王爷自是明白。

这几年与李建恒的相处他也明白他不会是朝堂上的料子,做个闲王游山玩水便是适合他的生活了。谁料终究是他低估了他的色欲熏心。

他那边也是好容易才将沈泽川这人收为己用,除非傅裴想自绝后路,否则他不能动傅裴一根毫毛。

他单膝屈起垂头看向四王爷,金冠墨发,华裳锦袍,好一个不干政事的楚王,居然为了女人这种混点子都能想得出来。

“他当你带着脑袋在讲话,”他深吸一口气,“原来你他妈里边装的是浆糊!”

傅裴不常觉出困倦。

漩涡、阴谋、朝野动荡、波诡云谲。对久居庙堂的傅裴而言,常人叫苦不迭的琐事与忙碌似乎也不该如他们所想象那般难熬。

有时朝霞透过云层淌向人间,他合上手里的卷宗,倦意才攀至袍角,滚过几道金边绣纹缓缓涌上些许。

他阖眼,将思绪引至天干地支纪年历上——分明不是新年佳节,却意外地泛起些许冥冥之感,他略讶然,盘算起已度过的日月年。

许久才听雀屏的声音传进来,裹着冷风,又似喟叹般道了声:“少爷,今日是您的生辰。”

前夕的前夕,傅裴做了个不算冗长的梦。

傅裴穿过恒古的战场。一剑又一剑斩落,将足下的现今与旧日横劈成江流的两岸。枯烂的死水锁着混沌翻涌不堪,淹没脚踝、腰腹、肩颈,没过头顶。

水底的死朽的空气令他下意识掩住口鼻——他意识到这是从幼时起便日渐养出的习性,哪怕记忆已结垢也相当清晰。

他浸在死境中微弱挣扎的倏忽磷火里,听安逸被绞进战鼓狂擂后吐出仅剩的残骸。

瘦骨嶙峋的幼儿捧起一掊焦黑砂土,自豪地同友人说起,有人也曾来过此处。

水底不会有雨落下。

茶汤太浓,泡得他胸口发闷。

傅裴执起茶筅,神思却飘忽不定。在梦里,在那片无星无穷无尽的冗暗里,他所选择的、他所坚守的、他所想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他看得见。

自然看得见。他看见皇宫里面容整肃的朝臣。

街道灯火闪烁映着嬉闹的稚童。街上叫卖的小贩。

他看见行脚的商人,抱柴归田的山民,躬身劳作的农人,他看见歌者乐者姿态清闲,倚着太平盛景高歌,烟火攀着长风盛放,花灯随流水远去,万人空巷,清歌不歇。

然而他也看见,藤萝架下与狸奴嬉闹的少女,云绣坊迤逦的绫罗绸缎。

顾倾歌仰头望向月,比满地碎琼更清亮的,是一双盈盈笑着的眉弯。

她的面前有万丈深渊,身后是漩涡幽沉。那是顾倾歌必然会选择的路。她曾在金雕玉饰的笼中长大,如今也不得不独自面对霜雪。幼鸟未经历过风雨的双翼稚嫩,唯有遭遇粉身碎骨的危厄后,才能真正学会飞翔。

若一切如此。你会害怕吗?

他将手中的茶筅重新放回桌案。

那个梦。冷汗淋漓。

梦中傅裴衣襟染血,灿若星辰的眸子黯淡失神,他舒展地笑着,从怀中掏出锦帕擦拭掉他脸上的残迹。仍是那一方温暖的怀抱,只是心口插了一把匕首,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他声音轻哑温和。

“知道怎么处理遗体吗?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啊。”

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傅裴奄奄一息,吐出的话语既非怨怼,也非责怪,而是一句温和至极的叮嘱。他明知错不在他,却将这一切都推往他身上,换来个血溅竹马的下场。

顾倾歌双眸大睁呆呆盯着床顶幔帐,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脱水的鱼,愣怔半晌才缓缓爬起,指尖冰凉风来才知冷汗浸了半身裙裳。

那梦太真实,而他温柔至极偏袒至极坦然至极让他心生不安。他是鲜艳的,是直白的,江湖之人身上的是非分明在他身上尤为出挑。

梦中爹爹做了恶事便被他斩于剑下,那少年人的善恶黑白在心中早成定数,他攥紧锦衾,一个想法跌跌撞撞冒了出来。

若是她呢。

若是她作恶多端,已到了人神共愤之地,他会被他斩于剑下吗?

这想法来的匆忙而突兀,像屋檐上断裂开的雕饰龇了尖角出来,无端在他心中搅起一片波浪。

顾倾歌心中有什么秘密地在发酵膨胀,轻轻一触便是扭曲的痛楚。

她顾不得其他未着鞋袜便下了床,双足触及冰凉地面腿一软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来到书桌前提手研墨起笔,娟秀的簪花小楷带着道不明的心思在纸张上留下墨迹。

屋外沉沉,墨云翻涌,吹来的风带了水汽,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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