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找回哆嗦的声音：“官爷……他们，他们真的会……？”

赵青旌眼觑店家这副模样，也不忍心伤人，只得挑了些好话宽慰：太原，至少太原还是安全的，暂也不必太过忧心，总会有好消息的。

但似乎这话的宽慰效力也不大，店家折过脸时眼眶已然饱含热泪，他勉强挤出个笑来：“官爷早些启程吧。”赵青旌眼睛微有些酸涩，抬手朝店家作了个揖拜别。

小大夫这时也低着头过来，搀扶着伤号往外走，这才走了两步便听身后一句悲恸不已，说：“还是多谢……”

赵青旌垂下眼帘，自问担不起这么一句情深意切，却无意中瞧见身旁的小大夫落下了一串泪珠。

待到城落下了第一场雪，全城百姓也便陆续开始为了年节忙碌，街头巷尾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与之相对却是铺子生意日见萧条——街上奔走的人或是采买三牲用以祭祀，或是购入布匹制作新衣；除了个别足不出户的名门小姐还晓得让婢子顺道来购两册新鲜话本，铺子里常是半天也见不到个人影子。

顾倾歌这一盘算，铺子于年前一阵银钱流水竟可喜可贺达到了负收入！

这又是时节所限，与铺子经营策略并无多大相干，揣着一肚子怨念、即便是翻烂了账本也只能徒呼奈何。

傅裴只得愤愤然给那些不中用的完蛋玩意儿一人一脚、纯为出气，结算了年前工钱打发回家；自己揣着账本和满腹委屈溜溜达达回了范府。

甫一进得大门，便见顾倾歌正当中摆一大桌、跟个螃蟹似的霸住了。

桌板上胡乱堆着几个针脚粗陋的红布袋和几张洒金红纸，有些布袋鼓鼓囊囊、有些却是瘪的，不知里头究竟装了什么。

傅裴绕三两圈总没琢磨明白是作何用处，没忍住开口问他：

“顾倾歌，你这是、这些是做的什么？”

“今日不是新年嘛，这是晚上给你们发的压岁钱——嗯，你也可以理解成红包，一个意思。”

“哦哦、这个红包他倒是知道……”虽说这「压岁钱」听上去意味不明——年岁怎的能是用来压的——但这红包、银子的字眼总算也听得明白。

傅裴一时间精神提振，早顾不上怀里揣的烂账，直在顾倾歌身旁打圈，“那、那夫人你这银子什么时候给他啊……”

“少废话，想要银子就帮他把这两句都抄在纸上、这对联过会儿还等着贴呢……”

“写的这什么、哦——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堂！嘿，好词啊！”

想来也是难为他这便宜夫君了，他今日里大约是有事赴会、不见人影，而傅裴自己的一手好字在全京城都有了声名，显而易见也是不好意思往上写的。

一摞红纸上半个墨字未落，显然是一直等捉人来代笔写呢！

天色擦黑、一家老小用完晚饭，顾倾歌让下人不忙收拾，吭哧两声——这就是要开始折腾了。果不其然，说了一通场面上的客套话后，

顾倾歌笑脸盈盈转过来、满面和善快要能滴下水来。

“夫人，说些吉利话，这压岁钱呢他就给你了！”

“呃，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不够，还有没有别的？”

“夫人你——”

傅裴那厮摇摇红布袋：里头装的银子撞出叮当几响、脆生生近是摄人心魄，他有恃无恐的嘴脸格外可憎！

奈何这招着实管用。

傅裴一时间也只得衔恨低头、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吉祥话一骨碌全倒出来。

“万事胜意心想事成龙马精神财源广进……”

红包袋终于如约、沉甸甸托到傅裴的手心，银钱的触感很难不让人感到由衷的快乐。

——嘿嘿，银子！

“我更爱的还是你。”

顾倾歌看着他这副模样亲了亲他：“不出来呀，我家夫君原来也变成了小守财奴。”

今非昔比，莫要归望从前

江南。

“姑姑若是觉得不妥，此事再商谈便是”

顾倾瑶案桌旁的少年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掷下手中茶盏，周身的威压似乎逼得面前这位妇人不得不妥协。

少年当值十三，本是淘气嬉闹的年纪被家中变故强压着当了家。

方才被他唤做姑姑的那位中年妇人被少年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无言。

这少年便是盛府嫡独子，自己的胞弟。此刻姑姑找上门来所为何事，即便她未曾开口时自己也晓得几分。

心下微嗤，左不过就是为了那几份子钱财。

顾倾瑶不是父亲，更不似父亲般软弱，有明德在，自己最后一丝疑虑和担忧倒也尽数消然。

“倾瑶，姑姑好言相劝你听不进去，那便别怪姑姑不顾血肉至亲的情面”

妇人满身绫罗绸缎尽显富态，她此刻摇头晃脑，头上的珠钗发出哐当的声响，当真是好笑。

堂堂嫡妹竟为了家产钱财与侄儿吵闹，也不怕是失了颜面。

若是旁的也便罢了，以太师府的实力不可能瞒不住这家中丑事。可耐不住她青天白日，带着众家丁便气势汹汹的声讨来。

这下子莫说是顾府，便是祖母郡主出面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三姐姐，这姑姑怎的如此缠人。况且父亲还身处牢狱，她便这般上杆子讨家产来”

少年揉着眉心，很是苦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人既然蠢笨，自会有法子料理。

顾倾瑶再抬头时神情与往常无异，淡笑伸手沏了一盏茶递去，瞧着人喝下。收敛了裙边，柔夷只落在人的肩膀上。当家做主几许时，尽是清减了不少。

她轻叹声命途多舛，则至香炉旁点上安神香。冬日里来也不见明德添些衣裳，虽说年轻身子骨健壮，可眼下紧急关头，即便是落了风寒，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事情繁重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至于后院家务事他与弟妹一同掌理便是。”

待人应下又与人闲谈，忽的提到年关将至府中庆诞之事。

顾倾瑶想着同往年般再略减两成，自己接手管家，知府库银亏空惨重。又是家中惨淡境遇，年关必是要简过。

顾倾瑶不比其他人，自由便是父母宠爱，嫡姐护佑。眼眶无由的湿了。

“今非昔比，你我再不是那娇弱的公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