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铃响了，时间是清晨五点半。

陈封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又深情地看着墙上杨欣的画像。风干的泪水粘住了眼角，让他感觉到有一点不适，视线也很模糊。他用力地眨动了几下眼睛。

灯依然亮着。陈封在杨欣的画像前整整坐了一夜。

伤好之后，陈封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伞、围巾还有钱还给欣欣，为此，昨天他特地去了一趟县城。

他知道欣欣不想看到自己，自己对她来说是颗灾星，所以就想到了快递。但他临时又觉得钱放在盒子里不妥，知道欣欣白天不在家，就想还是亲自送到她家吧，顺便还可以向她的爸爸妈妈道谢。

本来，他可以把伞和围巾也一块还到欣欣家里去，但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忙活上了，他不好意思中止，心想分两下送就分两下送吧，总之能送到就行。

一切都很顺利，陈封高兴地回到了家。他本以为欣欣收到东西可能会打电话给他，但欣欣当时正处在心烦意乱之中，并没有打。没有接到欣欣的电话，陈封并不失望，只是觉得欣欣果然有个性。

晚上，陈封又接着写他的爱情回忆录。这项工作，他已经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年多，现在快收尾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其实有许多事情结尾也难。对于自己和杨欣过去的回忆结束了，可他想他们的爱情并未结束，他和杨欣是人鬼情未了，所以如何结尾是该好好斟酌的。

时间在他的凝神雕琢中悄然逝去。突然手机响了。手机就在电脑前，他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按下了接听键。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竟传来欣欣可怕的怒吼，他吓坏了，第一反应就是欣欣又被绑架了，因为欣欣的喊叫从声音到内容，都和上次相似。

可是当听到欣欣下面的话时，他惊呆了，如木雕泥塑一般，张着嘴舌举不下。而等他反应过来想说话时，欣欣早已挂断了。他赶忙回拨过去，可连拨几次，传来的都是“您拨的号码已关机”。

他无奈地放下了手机，却再也无心写作，脑子里就像是电视换了台一样，开始播放着另一个故事。

陈封这时才发现，他一个月苦苦修炼的心如坚冰，竟是那么地不堪一击，不仅破碎如沫，而且还潮起不断，浪涌如山。

可他突然奇怪，欣欣不是说有男朋友了吗？

但他马上又明白了：原来她是在骗自己，她是对自己心存戒备，她是怕自己爱上她，可是现在，她却反倒爱上自己了。

他仰起脸，看着墙上杨欣的画像，喃喃地说道：

“你都听到了吧？她说她爱我，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以为我的心死了，可谁知它又跳了，还跳得这么激烈，我不想背叛你呀！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自你之后，我再没有对别的女孩动过心，只有她，我的确是动心了，因为我见到她，真就像又见到了你一样，那种感觉让我又回到从前，那种感觉让我情不自禁，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回到我的身边啊，我是多么希望她就是你啊！

“想你，我的心都碎了，我痛不欲生，我万念俱灰，谁知她的出现，让我的心又死灰复燃，本来远离她，我还能坚守住自己的防线，可现在她向我走来，我该怎么办？

“告诉我，她的出现是不是你的安排？是不是你导演了这出戏？这到底是你我爱情的延续，还是一个新的开始？”

陈封痛苦的泪水早已如决堤之川，汹涌而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了一个旋涡的边缘，他感受到了来自旋涡中心那巨大的吸引力。

“你是要将我拉住，还是要将我推进去？为什么我感到不可抗拒？”

陈封哽咽着，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画上的杨欣，始终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在他心中，这是千年不变的笑容。

陈封只能向自己找答案，曾经的问题又被拿过来重新思考：如果不是爱屋及乌，那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对她动心呢？如果说没有动心，那前一段时间——包括今天晚上——的彻夜不眠又是为了谁呢？

陈封先前觉得自己龌龊虚伪，愧而自疚，可这个答案回答不了为什么对别的女孩毫不动心。

在陈封接触的女孩中，也有不在欣欣之下的，她们穿着打扮比欣欣要开放，要前卫，对猥琐的男人更具诱惑，但自觉龌龊的陈封却视如草木。

然而，要具体说清楚欣欣给自己的感觉，陈封也的确说不出来，只有一点是真实的，那就是看见柳欣如见杨欣。而也正是这一点，让陈封常常如发毒瘾。

刘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虽然陈封明知那是天真的想法，但现在感觉，只有这种想法才能解释一切疑问，而现在，他也确实愿意相信这种想法了。

陈封觉得想通了，便开始虔诚地向杨欣倾诉衷肠：

“不管怎样，都请你相信，爱你的心永远不变。从前这颗心随你而去，只留下一具躯壳尸行天地之间，可现在，我抑制不住它的再次跳动，我不知道是你把它送回，还是它无耻地背叛，如果你高兴，就祝福我，而如果你愤怒，就诅咒我吧，我甘愿领受一切来自你降下的惩罚！”

虽然他是个无神论者，但此时他却真诚地希望有神的存在，来审判他的灵魂。

清晨六点的钟声，开启了新的一天。陈封决定放纵自己的情感。

他无法不放纵，欣欣在电话中的疯狂，让他的心也跟着疯狂起来。杨欣去不可留，而柳欣也来不可挡。所以他想，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是的，除了顺其自然，他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呢？他终于决定，他的爱情回忆录还不能结尾，而是要转入一个新的篇章。

看着画上的杨欣，此时陈封有一种死而复生的喜悦。他不仅感觉自己死而复生，也感觉杨欣死而复生了。

他拿过手机，给欣欣打电话，却发现欣欣依然关机。

对了，她为什么关机？现在，陈封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仔细想想，他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想，一定是欣欣自己也很无奈，以她那样好的条件，的确应该有更好的选择，爱上自己纯属意外，爱上自己她甚至痛苦不堪。

陈封突然感觉到，这多么像自己当年与杨欣相爱的情形啊。起初，杨欣也不喜欢自己，而后来却爱得义无反顾，学校、老师和她的父母，都无可奈何。现在欣欣也是这样啊，一开始讨厌自己，现在也爱上了自己。他想，人生有时真能重复昨日的故事。

思想决定生活质量。当陈封重新点燃生活的激情时，曾经灰不溜秋的世界也变得五光十色起来，复生的元气如强劲的马达，带动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

他的心，在蠢蠢欲动。

陈封吃过早饭，就坐车去了县城。到了县城，他先到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虽然他并不喜欢这种花，觉得这种花缺少内涵，太过张扬，但现在他却需要用它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知道别人在这个时候都要买九十九朵，以象征爱情长久，但他却买了二十九朵，不过这也是有寓意的。

当年杨欣说，他们结婚一定要选择二月二十九这一天，杨欣解释为“爱要爱持久”，而且二月二十九四年才有一次，也显得珍稀。陈封对杨欣的发明十分喜爱，从此便对“29”这个数字情有独钟。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杨欣死的那一天，虽然不在二月，却正是二十九日。陈封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对数字“29”更加虔诚了。

陈封来到了上海路的那家欧式咖啡厅。他当然不知道这家咖啡厅欣欣也是常来的。这里，他和杨欣来过一次，只是八年过去了，咖啡厅已经改头换面。现在流行与世界接轨，咖啡厅改名叫欧式咖啡厅，而那时叫都市情缘咖啡厅。他和杨欣正是喜欢这个名字才来的，当时还约定以后只要来县城就来一次。但没想到那第一次竟成了最后一次，就在当年，杨欣就发生了不幸，而后来陈封就再也没有来过。

今天，陈封把地点选在这里，其意义不言而喻。

陈封看了看，选择了浪漫的巴黎间。今天是周日，陈封知道欣欣今天也休息，他听她说过的，所以她现在肯定在家。现在是上午九点零三分，他点好两杯咖啡，然后就开始拨欣欣的号码。

手机里传来了回铃声，是一首动听的老歌。早晨在家里，陈封打过一次，那时欣欣的手机还处在关机状态。后来陈封就没再打，他想到县城一切准备好再打，他知道欣欣不可能一直关机的。果然，现在欣欣的手机开通了。然而欣欣却没接。

一遍，两遍，三遍……

欣欣没接。

十遍，十五遍，二十遍……

欣欣还是没接。

陈封继续拨打。因为欣欣虽然没有接，但却没有再关机，所以他想，欣欣一定是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他也想到，昨天晚上欣欣很冲动，而一夜冷静下来，她或许又后悔了。而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不禁有些酸涩，他不知道如果欣欣真的后悔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整。已经打了多少遍，陈封记不清了，他就这样不停地拨打着。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么在答案还没有揭晓之前，他就不会放弃。他想，至少此时此刻，欣欣还没有后悔，因为如果她后悔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关机。

十点半。

十点四十。

陈封还在拨打。幸亏有优美的回铃声，陈封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开始他还想着欣欣快点接电话，现在他也不想了，而是悠闲地欣赏着欣欣的彩铃。

突然，铃声被打断了。陈封愣了一下，瞬间明白是电话被接通了。他有些慌张，但更多的是惊喜，轻轻地叫了一声：“欣欣！”

然而电话那头却没有任何声音。

陈封的心里变得忧郁起来，他仔细地倾听了几秒钟，冷静了一下心神，然后真诚地对着话筒说：

“欣欣，我知道你在听，我希望你能听完我的心里话。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金枝玉叶，而我一无所有，爱上我你不甘心，你感到痛苦，你怕以后会后悔，所以你要深思熟虑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我也希望你能在清醒的情况下做出冷静的选择，不论结果怎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我不会怪你。最后我想对你说，曾经我以为，这世间再也没有能让我心动的女人，然而你的出现，让我死去的心又复苏了。现在，我在上海路欧式咖啡厅的巴黎间等你，等到下午六点，我回家的最后一班车。”

说完，陈封也不等欣欣说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