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一条河，日夜不停地流淌，在有石头阻挡或者转弯变向时，总会激起浪花，发出声响，而当流过之后，又会平静下来。

当然，生活中的这种浪花再美，声响再动听，人们也不想看，也不想听，因为它总要先刺痛人们的心灵。可是，如果不可避免，欣赏却是最好的人生态度，而且欣赏也总会让人产生许多感悟。

陈封坐在河边的石板上，望着缓缓流动的河水，陷入在沉思之中。

陈封是今天上午刚刚出院的，他在医院里一共躺了六天。这几天发生的事，让他对生命和生活都有了新的认识，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观。他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狭隘，总以为生命只属于自己，为了爱，可以付出生命，可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爱情英雄主义，如果成就了自己，就一定会痛苦了别人。

以前总觉得父母不在了，没有亲人，可现在，陈封却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并不孤单，还有很多人关心自己，爱自己。他想，假如这次自己真的死了，自己虽然算是解脱了，可却给关心自己爱自己的人留下了无尽的伤痛。今天，他明白了，忠于爱情，并不是一定要殉情，因为一个人的生命并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还属于他的爱人，他的亲人，他的朋友。

“欣欣，现在我想通了，我的生命，它并不只属于我自己，所以你的生命也不只属于你自己，你明白吗？”陈封说。他的眼睛依然望着流动的河水。

欣欣就靠在陈封的肩上，正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依靠。听了陈封的话，她仍旧闭着眼睛，温柔地说：“我知道，我还属于你，所以我决定一切都听你的，我要做你幸福的木偶。”

“不，你的生命也不仅仅属于我，你的生命还属于你的爸爸妈妈，属于杨阿姨，属于阳光姐，属于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人，如果你选择了离去，就等于选择了伤害，伤害爱你的所有人！”陈封认真地说。

“嗯，我明白，封哥哥，放心吧，经过这一次，我真正长大了，我也想了很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欣欣依旧闭着眼睛说。

陈封转过脸，想看着肩头欣欣的脸，却只能转很小的角度，脸颊贴着她的头发，有一种柔软的感觉。他禁不住用手抚摸着她那如黑瀑一样垂在胸前的长发。他知道，欣欣此时靠着自己的感觉很好，可是他不知道，欣欣此时想的却是好好珍惜现在能与他相伴的日子。

欣欣想，既然拒绝他两个人都痛苦，那就不如接受他，让两个人都快乐，至于换肾的事，医生说血型相同也不一定能行的，所以陈封还只是一厢情愿，到时配型不成，他也就死心了；而如果配型成功了，那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她现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想假如自己先走了，又要留下陈封孤苦伶仃，所以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她不仅要与陈封一起尽情享受爱情的甜蜜，还要努力地寻找机会，想方设法开导陈封，让他想开放下，让他能再一次从即将到来的爱的伤痛中走出去，不然，到最后他可能还会随自己而去的，他太痴情了。

想到这里，欣欣感到自己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不禁又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一条城郊的小河。河不宽，大概四五米的样子，流动得很缓慢。晚风轻拂，西斜的太阳把金色的光芒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河两边被建成了景观带，花、草、树、石，皆因地就势而精心设计，和谐美观，赏心悦目，成为附近居民休闲散步的好去处。

河边不时走过散步的人。陈封看见河那边有一个老太太搀扶着一个老爷子，正悠闲地慢慢走着，心里突然充满了感动，同时也想起了暑假里在海边遇见的那两位老人，不禁感慨万千：“从红颜知己到白发夫妻，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啊，而唯有风雨同舟，才能真正品得爱情的滋味，或许浪漫和甜美并非它的第一要义。”

欣欣抬起头，诧异地看了陈封一眼，好奇他怎么会陡生感叹，而且还有些深奥。只见陈封正凝神看着河对面，欣欣顺眼看去，见有一对老年夫妻正相伴而行，顿时明白了。她心里也很羡慕这一对老年夫妻，她想自己恐怕不能与陈封白发相守了，虽然配型成功的话，陈封会给她一个肾，可是她仍对前景感到悲观，所以她对未来并不抱什么幻想，只是为了不让陈封、父母和关爱自己的人担心，不让他们难过，才不得不表现出积极与乐观。她努力不去想以后的结果怎样，有点像寒号鸟一样得过且过。

其实，欣欣本是早已想开了的，以前只是因为陈封而心痛，如今既已如此，她当然要好好珍惜与陈封相伴的最后时光了。为陈封，也为自己，能好好享受这短暂的爱情，她必须快乐。

陈封的话让欣欣很感动，也很难过，因为她想到陈封与自己虽然也是风雨同舟，但将要驶向的却是无边的苦海。浪漫和甜美固然不是爱情的第一要义，可是如果没有了浪漫和甜美，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痛苦，谁还会去执着地追求爱情呢？

“封哥哥，我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美好的爱情，给我留下了一段甜蜜的时光，我感觉仿佛在天上，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知足了。”欣欣又把头靠在了陈封的肩上，闭上眼睛说。

“傻子，别说‘一段’，是一生！”陈封说。他把她揽入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让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又说：“听，我的心跳，是你让它复苏了，所以你要对它负责，不许当逃兵。”

欣欣没有说话，她把脸紧紧贴在陈封的胸膛上，双手搂抱着他的腰。

陈封感到自己的衬衣湿了，热乎乎的。“你又哭了！”他想推开欣欣的脸看看，可是欣欣却死死抱住不放，无奈，他只得再一次把她紧紧抱住，任由她哭。哭吧，眼泪也是排解压力的工具，他想。

欣欣的确又哭了，只是没有哭出声来。

时间也像一条河，而且似乎更像陈封面前的这条河，明明在流动，可是如果不留心，却发现不了。陈封抱着欣欣坐在河边，不知不觉，太阳下去了，城外华灯初上。

“我们回家吧。”欣欣抬起头来说。

“你醒了。”陈封说着，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陈封早就坐累了，可是欣欣躺在他的怀里面，他以为她睡着了，不忍心弄醒她，所以就一直那样坐着，不停地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但欣欣却并未睡着，她只是闭上眼睛，静静地趴在陈封怀中，享受着他温柔的抚摸，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刚才一睁眼，竟发现天色已是昏暗，才想起他们已经坐在这里好久了，而且陈封是一直这样坐着的，肯定累了。

“我根本没有睡，”欣欣调皮地笑着说，“我只是非常贪恋你的怀抱和抚摸，忘了你会累的，对不起。”

陈封说：“我不累，要不你再趴一会儿吧。”

“不，我们还是回家吧，我们出来好久了。”说着，欣欣站了起来。

陈封想到欣欣也会感到疲倦的，就也站起来说：“好吧，送你回去，我也该回家了。”

他们的确出来好久了，从中午和大家一道吃完饭就出来的。

这顿饭是欣欣的父母为了迎接陈封出院而专门摆下的。杨阿姨和阳光都在，还有肖肖、张曼和林秋，就连护士苏小美也被欣欣硬拉了来。欣欣偷偷对苏小美说，不仅这次要感谢她对陈封的关心，还希望她以后继续关心她的陈哥，直到永远。苏小美并不明白欣欣的用意，反说只要有欣欣的爱，陈封就不需要任何人关照。

吃饭时，大家并没有谈论陈封捐肾给欣欣的事，因为这个话题会让人感到压抑，不适合在高兴的时候谈起，而且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认定欣欣不会再拒绝，所以不要再说什么，事情应该会自然而然地朝着大家的意愿发展。再者，医学上的问题又都不懂，当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不过，席间还是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杨阿姨掏出一个玉佩要送给欣欣。杨阿姨说玉佩是她娘家祖传的，传女不传男，所以就给杨欣戴了，杨欣走后，她本想让杨欣带去，但杨欣的爸爸说要留下作个念想，所以又留下了，后来她就一直自己戴着。现在她要把玉佩送给欣欣，以示自己视欣欣如亲生女儿。

这个玉佩陈封是知道的，杨欣曾经一直戴着，只是此时物是人非，所以一见玉佩，他的心里起了一阵酸楚，可又觉欣欣戴了玉佩，也算是此物之最佳归所，因而又感欣慰。

杨阿姨还说要拣个好日子，专门把欣欣带到家里，把自己的儿子也叫回来，一家人团聚。阳光开玩笑说那可少不了见面礼，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真可谓其乐融融。

欣欣的爸爸妈妈最高兴，他们感觉自己的女儿一定会好的，他们甚至感觉女儿根本就没有病。

饭后，阳光、肖肖、林秋、张曼和苏小美都还要回去上班，就先走了。而杨阿姨坐了一会儿，也说要回去。陈封要和杨阿姨一起到她家骑自己的摩托车。他的车被杨阿姨请人推到了自己家中放着。而欣欣也要和陈封一块去。于是他们乘车一块到了杨阿姨家。在杨阿姨家稍坐了一会儿，陈封就骑车载着欣欣又回了县城。路过郊区的小河时，欣欣说河边风景不错，他们就停下来，在河边玩了一会儿，然后就坐在这块石板上休息。现在天色已晚，欣欣便想要回家了。

陈封骑上摩托车带着欣欣飞驰。欣欣坐在后面，紧紧地抱住陈封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高速运动带来的清凉与刺激。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欣欣感觉像是在飞，她心里想，如果真能与陈封一起羽化而双飞，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