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生死局

【他在与光裔图玺的正面交锋中，至今尚是被全面压制。】

“……你拿他威胁我。”时徽失笑，失望的目光转向元帅。

半日之内，光裔时徽经历痛失至亲，身世巨变，父子反目；变故接二连三，让他没有时间感受内心的巨大悲痛。

甚至刚刚在星门伽马星的密林中，三人持枪剑拔弩张时，情急之下，时徽都不太有精力去品味心头涌上的复杂情绪。直至此刻，工蜂战队重重的枪口之下，他看到医疗舱内被擒的太子斑，才终于钝钝地感受到，自己遭受了一直以来深深信赖的父亲背叛。

元帅目光灼灼，甚至没有回避时徽的视线，君心似铁。

“霍冬斑是你放在眉间心上的人，又是霍冬星太子，我不会杀他。”元帅大概是自觉局势在握，语气颇为轻松。以光裔图玺在内忧外患的战场上摔打了一生的经验和手握兵权的权力资源，对付两个后辈微不足道的后辈，简直易如反掌。

光裔图玺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胜之不武了。

“不用太担心他，他只是被注射了轻度镇静剂而已，目前的生命体征十分平稳。”元帅淡淡扫医疗舱中的太子斑一眼，“你若安心配合，他大概还会活得很好。”

时徽依旧怒目而视。

元帅忽略年轻的克隆体那愤怒的目光，继续向对方解释：“你也能看到，他现在被插入了一根脑内探针。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随意在他大脑内，作一些小改动。”

“你想要干什么？”时徽厉声质问，忍不住踏步向前。而烛日虎目生威，低低嘶吼着拦住他的去路。

四周铁桶阵一样的机械兵持着枪欺身上来。时徽忍不住冷笑，定在原地。

“你还是不要动吧，看到那根探针了吗？”光裔图玺挥挥手，指向一边的医疗舱，“你每向前一步，或是动了什么自戕的小心思，霍冬斑的脑内，就永久性地销毁一份和你相关的记忆上载。”

“——即便你自信满满，觉得今日后还能再有翻盘的机会，他也不会记得你了；你对他来说，将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路人，知道吗？”元帅垂下眼睫，“我如果是你，此刻便不会再轻举妄动。”

时徽呼吸几乎骤停。

“而我要从小到大的、全部的、一分一秒都没有缺少的你；只存在这个生物脑中的你——知道吗？”

太子斑曾经这样告诉他。

——“我知道易地而处，你对我的期望也是这样。”

时徽移开目光，不再与元帅对视。时徽害怕自己的目光出卖自己，叫元帅知道他终于拿捏到了自己的七寸。

“哦？你害怕了。”光裔元帅扫他一眼，还是知道了时徽的软肋。他嘴角忍不住扬起自满的笑意。

这个男人，大约是真的没有心。时徽忍不住想。

“——你已经知道，只要你活着一天，我便不会杀掉他。毕竟他一死，我就失去了钳制你的筹码，对吧？”元帅连语气都和蔼起来，“所以呢，你的霍冬斑需要好好地活着，这样你才会好好听话。”

“再过一会儿，演习导演部所有的将军们就会知道，李准上将和艾登斯科特上将都在演习中死于邪恶化的神威号超级AI攻击。神威号被击落前，超级AI沿公共网络出逃至此，企图激活工蜂战队，后续对帝国不利。”元帅冷静叙述，“这是斯科特上将留给你们的剧本，对吗？”

时徽双眉紧锁，看元帅一步步稳住胜局，隐忍不语。

“……你们还是低估了我。”元帅声音里透着惋惜。

光裔图玺一战成名，距今已有一百八十年；当年亲自跟他动过手的以太星人，早已被他杀得一个不剩。霍冬星诸民只看到伟大的战斗英雄浴血凯旋，走上高位时举重若轻，内政外交上纵横捭阖，人格魅力无边；他的头脑与身手到底如何了得，在民间乃至军中，都只流传各式充满仰望的神奇传说而已。

没有实打实的正面交锋，很难意识到这个男人一骑绝尘的超然实力；以及他内心对于将卓然的自我无限延续下去的渴望。

优异而自知，在济济苍生前摆出救世主的姿态顾盼自雄，最为可怕。

“只是可惜，现在的局势，要按照我的剧本来进行了。”元帅对着时徽轻叹，“你应该明白，无论如何，光裔时徽这个人格，今天是无法再继续存在于你这个身体里了。”

元帅在重重工蜂机械兵的环绕下，昔日的儿子安然对视——他既从一开始就当对方是一个空壳般的容器，内心自然不像时徽那样装满父子间的羁绊。“光裔时徽”这个人在他的世界里若即若离，是刻意回避也是冷酷无情，未曾在三军统帅心中留下过雪泥鸿爪。

“「光裔时徽少校和太子殿下及时赶到骑士团，阻止超级AI启动工蜂战队，少校为保护殿下陷入脑损伤昏迷」——这是你即将拿到的剧本。”元帅定定注视他，“所以时徽，你自己做选择吧。剧本的下一步，你打算如何进行？你要太子死，还是活着？你想清楚。”

“你如果非要和我拼到鱼死网破，我得不到克隆体，留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太子有何用处？你若真的要和我赌这一口气，便是亲手将你的太子送上死路。”

“——如果你让我的意识在你身体里继续存在，霍冬星的人间阿波罗也将继续行走于世，只是在骑士团重兵器库经历了与超级AI的对抗后脑部受伤，经历了一些记忆紊乱。”

时徽听到这里，眼神明灭。

“你不要觉得我是在信口开河，用他的性命骗取你的配合。”元帅下颚高扬，“你这个身体若活下来，即使太子大脑受损，日后「光裔时徽」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证词也能为今天的剧本添砖加瓦，得到各位将军们的信任，省却我后续许多麻烦。但你若要赌气自戕，我只能杀人灭口才能摆平全局。”

“你不笨，自己做权衡吧，时徽。”元帅轻轻下了结论。“想好之后，把脉冲枪慢慢放到地上，工蜂会带你去另外一个医疗舱接受镇静剂注射。”

时徽静静瞄了一眼太子斑旁边空置着的另一个医疗舱。此刻距离他将自己的人格AI从短暂的公共网络联网间隙放出已有十几分钟，时徽手中握着脉冲枪，权衡着局势。他作势慢慢俯身下去，故意拖延着时间。

“你在今天控制了我这个身体，又能怎样？难道「光裔图玺」这个人，今天就会在霍冬星上消失吗？”时徽放慢了语速，故意问道，“我目前年轻的少校身份，真的担得起三军统帅的重任吗？还是说，会有两个你的意识，同时存在在这两具身体上？”

“我一步步经营到今天，早已做好了两具身体交接的万全准备。”元帅轻蔑一笑，“不要多问，你只管把枪放下。”

“我只是对这个问题特别好奇。”时徽偏不听，兀自进行着推演，“如果我这个身体一直陷入昏迷，在军职上裹足不前，待光裔元帅百年之后，你如何名正言顺将光裔时徽推上元帅的高位？”

“如果光裔时徽一直保持活跃，那你这具身体又怎么办？在你用「光裔时徽」的身份登上高位之前，谁来做三军统帅？你的两个人格会分开，不是吗？”时徽目光灼灼，自认捉住了元帅内心深藏的恐惧。

“你真正的自我意识，会一直困在老去的身体里。而新剥离出来的那个人格，因为带着年轻的身体四处奔走，渐渐又会形成崭新的人格，和老去的你渐行渐远。”时徽摇头，“你以为你得到了永生，但真正的你永远留在光裔图玺的身体里。其实最后老去、死去的，还是这个你。”

“替我想这么多，真是有心了。”元帅失笑一声，只觉得时徽想法幼稚。“我会每天共享两个身体的记忆上载，让两个身份的人格发展保持一致。”他敲了敲身边一位工蜂机械兵冷冰冰的躯体，“光裔图玺和光裔时徽两个人，就是一只工蜂战队，不分彼此，懂了吗？”

时徽心头一震。他继而意识到，这一次元帅的谋算与脑力，又领先了他一步；他在与光裔图玺的正面交锋中，至今尚是被全面压制。

“是你提醒了我，不应该放任克隆体的自我意识在外自行发展太久。”元帅低头一笑，“我记住了，下一次，我会在克隆体达到脑机植入年龄时就动手。”

“——现在，手从脉冲枪上拿开。”元帅扬眉提醒他。

时徽手中的枪已经放到了地上，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一点一点地张开。

快一点，快一点……

时徽低垂着眼睫，默默在心头催促。

——沿着公共网络逃走的那个AI人格，拜托动作快一点。

时徽松开枪身的慢动作已经细化到了每一根手指。就在他最后一根拇指还迟疑地停留在枪柄上时，一排肃杀的深蓝色铁骑倏地在空气中闪现。

呼。他终于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