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时序委员会

【某种意义上，他才是霍冬星的真正君王，是凌驾于时空之上的绝对神祇。】

启丞于榻上醒转时，看到已经换了另一身（要去唱戏一样的）华服的启美定定坐在他床头，手持一本五维诗集假模假式地看；启美见弟弟醒来，诗书放在一边，唇际讨打地勾了起来。

启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接下来的好一阵子都会是启美大鸣大放的自满时刻。

他坐起来，一撩头发，看到身上的睡衣丝绣花纹繁复无比，忍不住嫌弃：“这是你的衣服吧？”

“哥哥好心替你杀了异兽，保护了你，还借给你衣服穿，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启美一只手兀自伸过来，有样学样，开始帮启丞整理发尾。

启丞没好气地推开他，厉声质问：“你杀了异兽？”

启美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我杀了又怎么样？”他顿一顿，大胆挑衅，“你身为试炼仪式主事人，异兽变化时吓得昏了过去，总要有人帮你完成整个流程。”

“我帮你把异兽的头砍下来了，不用谢。”启美不悦地梗着脖子，嘟嘟囔囔。

启丞坐在被褥里想了想，半晌开口：“谢谢。”

噢。启美勉强接受了道谢。他床头呆坐一会儿，终于问道：“你吓昏过去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吓晕过去的。”启丞瞪哥哥一眼。

“你我心意相通，我当时心中害怕，我知道，你也是如此。”启美不理会弟弟的倔强，“你在我面前，不要嘴犟。”

噢，这时候摆起兄长的架子来了。启丞不悦地想了想，还是和哥哥说了实话：“我在失去意识前……我的意识，和那个平民男子……或者说，和那只异兽，重叠了。”

“重叠？”

“重叠。”启丞点头，“就好像……就好像我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他的眼睛，即是我的眼睛，他的鼻子，即是我的鼻子……我通过他的视角，重新审视了周围的一切。”

启美皱眉，难以相信会有这种事。

“算了，我觉得你也不会相信我。”启丞摇头。他一掀被子，着急下床，要把哥哥这一袭品味堪忧的丝绣睡衣换掉。

“……那你为什么会晕倒呢？”启美在身后问他。

启丞停住，自己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但他知道，自己刚刚是真正地与那只异兽产生了紧密的精神链接。“……我只知道，我感受到他正在经历强烈的精神冲击，力量之大，让他和我的大脑都难以承受……”

“我觉得，我觉得他……”并不是一只丧失了心智的异兽，而是一个人，一个有完整意志的人。是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平民男子，不应该被人无情地砍下头颅。

启丞不敢将心中的话讲出口，只抿唇看启美一眼，继续朝着衣柜走去。

“你知道，你今天在试炼仪式上晕倒，甚至没能完成杀死异兽的任务，让姑姑很是失望。”启美在他身后幸灾乐祸，“下任首领的人选花落谁家，如今又成了一桩悬案。”

“我知道你想当下任首领；你要是有这个野心和能力，就只管和我公平竞争。”启丞面无表情打开衣柜，褪下身上轻薄贵重的丝绣睡袍，取出自己惯常穿着的朴素长衫换上。

啊，暴殄天物。启美心疼地从地上拾起自己精心挑选的华贵睡衣，小心叠好，放在一边的案上。

“你是我的双生子，启丞。整个玉卢山，甚至整个平民世界，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双生子。”启美立在弟弟身后，怔怔看着对方更衣的背影，轻声地说。

“——你自己也讲，放眼各个维度，各个时空，再没有比我们俩更相似的人了。我们……我们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启丞耳根一动，转身看向哥哥，目光平静如水。

启美同他对视，大声宣告:“不管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当上下一任首领，都需要对方的扶植辅佐……”

“那你就好好辅佐我啊。”启丞不识时务地打断哥哥的话。

“你还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别人都管你叫黑羊吗？”启美忍不住暴躁，折好放在一边的华美睡衣又被大力抓起来，战书一般递到启丞面前。

“——你知道你这副故作清高的样子在玉卢山上有多不受欢迎吗？你摆出这样遗世独立的姿态，你真的从心底里认同时序委员会吗？你觉得你这个样子服得了众吗？姑姑仙逝以后，你觉得大家真的会听你这个异端的指挥吗？”

启丞垂下眼睫，缓缓从启美手中接过被对方捏成一团的睡衣，避重就轻地笑道：“我只是换下了你的睡衣而已，让哥哥这么暴躁？”

“你不要给我装傻。”启美劈手夺过衣服，啪地又甩在案上。

启丞瞥一眼无辜摔在案头的丝绣睡衣，默不作声。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认同时序委员会的运转制度，不喜欢凌驾在各个维度之上，更同情山下的那些平民。所以你降低欲望，拒绝享受，好像可以减轻身上的一点点罪过……”

“你既然知道是罪过，还这样锦衣玉食，满身绮罗。”启丞再次打断哥哥，望向对方的目光如炬。

启美哑然。

“……你若生为猛虎，会同情死在自己利齿之下的羔羊吗？”他负气半晌，只勉强回答，“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物种，不需要为食用下游的生灵背负道德枷锁。”

呵。启丞不再回答，整好了衣衫，目光越过哥哥肩头，抽身而去。

“你刚醒，不待在屋里休息，又跑出去干什么？”启美拔高声调叫住弟弟。

“去委员会，申请时空监护调动。”启丞头也不回，“我想监管以太-霍冬诸星的时空分支。”

启美欲言又止，呆立在原地——倒也想不出什么对弟弟横加阻拦的理由。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启丞在经历了一次混乱的试炼仪式后，自昏迷中醒来想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去申请监管一个毫无亮点的低维时空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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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冬及以太诸星划归启丞监管。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霍冬星的真正君王，是凌驾于诸星时空之上的绝对神祇。

而启美觉得启丞对霍冬星的关注，显然是有些过度了。启美注意到弟弟自接管以太-霍冬诸星的时空分支以来，频繁下界；启丞待在低维时空的时间越来越长，隐约让他担心。

——他别是跟低维的人好上了吧？启美脑内划过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同处第六维度，时序委员会对平民和神族的相爱已经严苛至此，如果有观察员和低维世界的人欢好——特别是，如果因此而向低维世界泄露了时序委员会的存在——在玉卢山上，大约是可以被处以极刑的重大罪孽。

虽然，将低维宇宙收割来的“奴隶”偷偷作为“宠物”或“性奴”豢养在神族家中享用这种事，启美在成年后亦略有耳闻；但此类行为终究是太过淫邪龌龊，上不了台面——最重要的是，泄密风险太大——为委员会的人所不齿。

启丞对霍冬星宇宙显示出的巨大执念，让启美莫名担心弟弟走上这条邪路。

霍冬星各平行宇宙风云裂变、分崩离析的这一日，命运之轮缓缓旋转，恰逢启丞被事务长委派了外勤任务，到各家族基地巡回监督收取上缴的维晶。

——除了从低维世界收割能源与食物供六维世界使用，从平民手里收集维晶，为玉卢山上的六维神树提供延续低维时空的必要养分，也是时序委员会日常工作的重中之重。

第六维度的冰雪世界幅员辽阔，各家族的基地堡垒由委员会人为划分布局，均匀分布在整个六维世界里。每个家族基地有其相对应的管辖林区，以最大限度收集辖区内的维晶为己任。

要维系六维神树照着时序委员会的意志疯狂生长，供不事生产的神族从低维世界收割物资，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项由观察员们轮替进行的维晶收取工作，要花去启丞整整两天的时间。他需要领着时序委员会里等级稍低的工作人员深入雪原，从平民们的家族基地中一户一户清点维晶缴纳情况。两天，观察员们方能驾驶着轻型机甲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走完第六维度上某一个小小的分区。

——这还不算轻型机甲突然在低温中出现故障的情况，which，对于原本就不是设计给超低温暴雪环境使用的轻型机甲来说，简直是非常容易出现的问题。一旦分配到的机甲出现故障，观察员们将不得不从平民家中借用原始笨拙的矮脚长毛马（平民们倒是非常乐意出借，甚至虔诚地双手奉上），骑着马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玉卢山脚下，让委员会从低维收割新的高科技坐骑。

六维的神族们自己除了坐拥天然的维度优势，在科技发展方面，可谓是毫无建树，也缺乏动力去发展建树。神族不事生产——第六维度的恶劣自然环境也没有提供太舒适的生产条件，他们大度地这样安慰自己——一切生存物资和科技产品都直接从低维空间收割而来，一切能源都直接取用低维的蓄能固件（在有些世界里它们叫这种东西“蓄电池”，或者“能量块”）。

因为搞不清无线通讯原理，他们放弃了需要基站建设支持的远程通讯产品；因为没有大量工程师和程序员维持系统运转，他们无心使用风靡低维世界的信息共享网络。神族——或者用他们自己内部的称呼吧，时序委员会——空有一身高科技武装，骨子里却是一帮不折不扣的上古原始人。

总而言之，这一日启丞外出，兢兢业业为族人收缴维晶，风雪未归；天选般的机会，悄悄停在了启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