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黑羊

【自霍冬星犯了神族最大禁忌回来的那个罪人，从此自愿叫做黑羊。】

霍冬-以太诸星低维辖区分管主理、玉卢山上的七级观察员言啸风尘仆仆赶来找启美时，时任时序委员会事务长启美正严肃对着一面低维互动屏，长长手指弯曲着抵在下巴上，神情凝重。

此时距离他在霍冬星星历5200年下界、被低维人捉住暴打、经由启丞及时救回的羞耻时刻已过去多年——如果可以，他应该很想强制抹去玉卢山上所有人对这一事件的记忆。拜神族极长的青年生命周期和第六维度独特的时间流逝所赐，在第五纬度上的才俊们肉身已有凋零之势的时候，这位委员会高官俊俏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老去的痕迹。

他那双与启丞一脉相承的琥珀色眸子依旧水光润泽，银色发丝在耳后冰瀑般流泻。他下颚线条依然紧致，丰润的唇永远微微撅着，深刻的人中带有脾气地翘起；他腮帮鼓鼓，像是时刻同什么人较着劲。任凭岁月流逝，事务长一张生机勃勃的脸上，还带着些少年般的不屈心气。

由于终于在玉卢山登上了最高权力地位，启美周身原本就华丽讲究的一袭蟒袍，此际更显骄奢贵重了。他前襟一圈真金白银的金线刺绣，繁复异常，行走时仿佛有光；他身后拽有一袭隆重的皮毛大氅，油亮高调。样式稀少的皮草葱茏环着他颈项及肩头一圈，好似启美炸开的孔雀尾巴；替事务长抵御着第六纬度的苦寒的同时，时刻虎虎生风。

而全身上下最吸睛的，莫过于启美头顶那尊珠光宝气的纯金王冠——这六维最高权势的象征，比之启怀担任事务长的时代，又愈加穷奢极欲了一步——金丝织就，制式繁琐，珍珠与宝石镶满冠身。金冠左右两侧各有一串长长彩珠垂至戴冠者胸际，没入启美那袭稀有蓬勃的皮草中；珠玉在启美行动间叮当作响，随着事务长的走动摇曳生姿，（衬托着他姣好容颜，也）彰显着玉卢山神族首领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这身愈发惹眼的服饰，也时常引得启丞对他出言讽刺，问候哥哥每天肩负这样沉重的行头在山中行走，是否会觉得头晕脑胀，腰背酸痛，关心哥哥平日里是不是还能行动如常。

玉卢山上的悠悠数载一晃而过，这对本应亲密无间的双生子之间，裂痕似乎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他今天看到启丞那荆钗布袄的爱徒言啸提着裙裾匆匆而来，倒像是看到了救星，大手一挥：“言啸，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个云端通讯记录解码是怎么回事。”

言啸扫视启美的低维老式互动屏一眼，撇一撇嘴，仅仅在物理键盘上输入了两三个指令，一则低维远程通讯记录即跃然屏幕之上。她不可避免地看到，启美正在监视分支世界里某个低维辖区领导官员间的远程通讯，官员谈话内容涉及一些基因改良工程的推动；而时序委员会，则正在考虑要不要阻止低维世界的科技树这样发展。

——自启美在玉卢山上推进科技改革以来，玉卢山对低维世界居高临下的俯视，又更精进一步了。言啸忍不住想。

“啊，好了。这个加密解码我解了大半天没有解开。”启美惊呼，一目十行地扫完监视记录，抬头时眼中生出对技术大佬的敬畏。“言啸，你好厉害。”

“在以太星辖区，有些青春期的小孩子都会这项操作。”言啸收回手指，冷淡回应。

既然连这样小儿科的操作都搞不懂，委员会又有什么资格腆着脸决定别人世界里科学项目的去留——言啸抿一抿唇，碍于当前更紧急的形势，强行压下了盘亘在心中的后半句话。

她把启美面前的老式互动屏推到一边，让事务长将注意力从通讯记录不得不转移到自己身上。虽然四下无人，言啸还是下意识压低了音量：“事务长，监察院知道总督女儿……知道霍冬星分区武离曼上尉的事了。”

启美一惊，啪地合上互动屏，脸上摆出义正辞严的表情：“什么女儿？武离曼又是谁？”

“事务长，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您就不要假装了。”言啸低声恳求，“此事您一直知道，对不对？”

启美死抿着两片丰润的唇，不置可否。

“当年在您被俘——呃，不是——霍冬星时空崩塌事件以后，我们辖区的卓迎山夫人作为总督重点监控对象之一，同总督有了私情……当年，委员会和监察院的人都不知情，是您偷偷将此事瞒了下来——迎山夫人就是被您亲自秘密处决的，是吗？”言啸小声发问。

启美脸色一变，笑不出来。

处决卓迎山，可以说是压垮这对双生子间脆弱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自那之后，启丞就放弃了自己的名字。这对双生子不再是启美和启丞；启家的男人只剩下启美，自霍冬星犯了神族最大禁忌回来的那个罪人，从此自愿叫做黑羊。

——他竟认下了这个不怀好意的戏称，大剌剌顶着这羞辱般的名字在玉卢山上行走。这原本是启怀意定继承人的双生子弟弟，从此与哥哥割袍断义，亦对神族首领高位拱手相让；在哥哥风光出任事务长的时候，继续在几个分支世界辖区做着他的分区总督。

玉卢山上的神族不知道兄弟间何至于敌对至此，只粗暴认为是启美权欲熏心，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逼得弟弟让了位，导致兄弟阋墙，启丞气得同哥哥决裂。

启丞对启美的态度还是原先那般高傲出尘，仿佛多看哥哥一眼都是恩赐似的。放弃姓氏后的启丞确有变化，便是穿戴用度上不似从前如苦行僧般苛待自己了。他开始穿素雅的锦衣，配一些神族官员惯用的珠玉；他不再那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态度更友好地与同僚接触。真正变成“黑羊”后，如冰山雪莲缓缓融入了这高高在上的玉卢山，启丞反倒不似从前那么像羊群中的一只黑羊了。

他以青年导师的姿态，如同当年耐心教导和指点言啸一般，春风化雨地结识低阶后辈；默默在玉卢山的年轻一代中，有了一批认同和学习低维科技的拥趸。他的声望在玉卢山的新生力量中扶摇直上，隐隐有位及一代宗师之势。

与此同时，启家的“小哥哥”启美，还稳稳占据着时序委员会事务长的权座。玉卢山神族最高首领的位置从双生子们的姑姑启怀开始，已经在启家手里攥了太久；不管启丞有没有放弃姓氏，他麾下的一众青年学生，亦自动被他人习惯性地视为启家的势力。

家族势力日益庞大，终于惹恼玉卢山上另一个历史悠久的势力团体——监察院了。

监察院对启家的弹劾蓄势已久；启丞多年前在霍冬星留下的一段私情，今日正式成为点燃一场大戏的引信。

言啸见事务长无意回答，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而且事务长，您……您也知道总督私下……在低维留有后裔的事情，对吗？多年来，您一直在……暗中纵容，包庇……”

启美额头青筋隐隐，被戳中了心事。

“……如果不是这样，我今天也不会来找您。”言啸师从启丞，在启美面前向来与恩师一脉相承地高傲；她此刻如此低声下气，更让启美感觉不祥。

“是这样的，”言啸见事务长默不作声，知道他是默认了启丞总督的大逆不道，便继续下去，“按照我们辖区的原生发展形势，以太星对霍冬星提前发动第二次殖民战争；在以太星占据大幅优势的情况下，霍冬星或将全境沦陷，进入殖民时代。”

嗯。启美此时已不再反驳，只眼睫低垂，侧耳倾听。

“但以太星对霍冬星发动的首轮攻击，打击目标中，即有霍冬帝国皇子所乘坐的机甲。总督的女儿武离曼上尉……就在首批阵亡名单上。”

启美眼睛一抬，语气里已经有些怒气:“所以呢？所以他私自下界干预了死亡结果，惊动了监察院的长老，是吗？”

“不……他没有私自下界，辖区的干预计划，是经过正常行政流程批准了的。本来他下界完成干预后，应约抵达召回点，由我们辖区一位低阶观察员作为召回者将其带回；一切都有章可循，毫无越矩。但是监察院……”言啸抿一抿唇，不忿地提高了声线，“我怀疑监察院的人对霍冬星武离曼上尉的实际身份早有觉察，只是处心积虑等到总督下界营救女儿的行为坐实后，才跳出来指控。”

“他们有备而来，把当年您被霍冬星人俘虏……呃那个，把当年的霍冬星时空崩塌事件来龙去脉全部梳理了一遍，找到了总督与被监控对象迎山夫人暗中联络的证据。”言啸叹一口气，眼神真挚，“事务长，现在的神族已经不比从前。自从低维远程通讯技术在玉卢山逐步被学习后，监察院的那些长老们，已经学会了查看辖区一些低权限的远程通讯记录——启大人，您当年替总督隐瞒的那段往事，在总督下界救下武离曼上尉后，又被监察院翻了出来。”

“——监察院总长伊储现在堵在神树栈道，暂缓了总督的召回；并准备在低维，将总督和获救的武离曼上尉一齐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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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卷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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