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寻隐者不遇

【HAH367上的所有乘客，都已经集体转移到了草原空间的某一处避难所。】

玉卢山天色渐晚，言啸在神树栈道紧张蹲守了半天，依然没有等到自己自己的恩师在低维现身。

监察院的下属贴心为伊储总长搬来一把太师椅歇息，总长高冠广袍地被架在狭窄的栈道上，威风没能抖到十足十，画面倒是略显滑稽。

霍冬星辖区的主理人言啸垮着一张本就不够生动的脸，沉默候在总长下首。她一手握住骨片刀柄，一手紧紧攥住裙裾，低眉顺耳；对现状也不问，也不解释，竭力扮演好夹在两个高官之间左右为难的窝囊样子。

神树下方不时有些负责源世界物资收割的观察员来来往往，难免好奇地盯着霍冬星分支的方向。总长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难看，感觉再等下去，只会令自己颜面进一步扫地。

他抬眼看了看七级观察员言啸，十指交握，语气不悦：“霍冬星舰队已开始撤离前线，现在要如何？总督若再不现身，是否考虑……”

“总督将武离曼上尉送回霍冬星星舰「圣殿」后，与总督防御盾直接接驳过的机甲载具已被启美事务长亲自处决，以太星舰队全军覆没；霍冬星残留舰队一直被安置在隔离气泡中，对下界干扰毫不知情——以我作为霍冬星分区主理人的判断，在总督现身之前，现状并不足以威胁到第六维度。”言啸纤长的颈项梗着，低声应对，“实际上，除去武离曼上尉这一变数，黑羊总督此次下界干干涉的行政流程完全合规。如果不是刚刚启美事务长突然对两军局势强行干涉……”

言啸注意到自己越说立场越歪，刚刚在伊储总长面前勉强摆出的中立形象受到动摇。她随即住口，沉眉思考了一下对策。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再去找启美这个事务长当救兵。

“啊……此次情况紧急特殊，卑职也不好妄议。目前的霍冬星宇宙中，生物医疗科技发展颇有成果，我们对其时间线的引导和处理较过去更为审慎。如果监察院对总督的处置另有打算，那我这就去请示启美事务长，看除了原地等待之外，委员会是否需要采取下一步干涉行动。”言啸言语中并未流露出内心的焦急，反倒带上了几分故意的唯唯诺诺，加强了她寻求事务长做决断的合理性。

伊储总长看她一眼——向来吝于出卖色相的言啸，此刻为了恩师，竟还违心地挤出了点左右为难的嗫嚅神情。总长见不得年轻女孩子摆这副优柔寡断的可怜姿态，不耐烦挥一挥手，示意言啸再去请启美过来。

言啸欠一欠身，郑重离去——没有即时通讯的玉卢山，就是这样不方便。而此刻，言啸内心倒有几分感激这样的不便。

言啸走下栈道后，步伐就不由越来越快，待行至启美书房前时，已经原形毕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推门而入，像个剑履上殿的乱臣贼子，径直冲到启美案前；她看到对方还在提着笔鬼画符，忍不住训斥：

“事务长，你是不是等着看总督去死？”

启美堪堪放下墨笔，看她一眼：“小声一点，去把门关上。”

言啸瘪嘴，依言退回去关了门，转身时眼中生出一点希望：“事务长，你有办法救总督？”

启美一盆冷水泼下来：“他早就与我割袍断义，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作孽，我有什么办法。”

哼。言啸双臂环抱，横眉怒目瞪着启美；这没由来的大不敬姿态，与她的恩师如出一辙。

“所以你就下手杀了总督的女儿？”她想到刚刚启美在栈道上的杀伐决断，毁掉了霍冬星的机甲载具“圣殿”，心中仍是激愤。

“我只是毁掉了「圣殿」，但武离曼上尉有没有在「圣殿」上，我并不知道。”启美正色回答，“逃出「圣殿」的只有启丞的力盾防御舰。如果维晶耗尽，隔离气泡消失，启丞从防御舰上下来时带着上尉，我就是没能杀掉他女儿；如果上尉不在防御舰上，那就是已经和「圣殿」一起被埋葬。”

噢。言啸梗着脖子应了一声，但想到“圣殿”中无端被启美牵连剿杀的舰队士兵，仍是心有不忿。

滥杀无辜的大魔头——言啸愤愤给启美贴上这样的标签。

“言啸，如今是启丞生死存亡的关头，个中利弊，你不用我提点也知晓。”启美抬起下巴，纵容了七级观察员这冒犯的态度，只轻声嘱咐，“现在我提出的一切问题，你都不能再有所隐秘，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实，知道了吗？”

知道。言啸抱臂，不情愿地回应。

“好。如果我说，在有一种情形下，启丞再次现身时武离曼并不在他的防御舰上，但他的女儿，甚至霍冬星的君王，以及「圣殿」上的所有士兵其实都还活着——你相信吗？”

言啸一怔，定定看向启美。

“你是说……？”

“我是说，他们都被转移去了混沌维度。”启美回看她，“言啸，我刚刚查阅了启丞最近几个月的维晶支领记录。他今天搞出这么大的隔离阵仗，光凭他手上现有的维晶，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启丞现在，并不是躲在隔离气泡里，而是别的地方。”启美目光灼灼，“言啸，你们总督知道、也去过混沌维度，是吗？”

言啸眼中一震，避开启美的目光。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告诉我！”启美发怒。

言啸不语。停顿几秒之后，她终于回答：“是的……总督他，知道这个维度。”

启美喉结上下一动，得知启丞尚有一线生机，僵直的背略微放松下来，慢慢靠向椅背。

“好。你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事务长，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当年机缘巧合，误闯过一次。而那次之后，总督对混沌维度便绝口不提，也不许我再多做研究。”言啸不再摆出对峙的姿态，柔声相告，“我进入混沌维度，已经是霍冬星发生时空崩塌许多天以后的事情。当时我在外出收取维晶时，在一处偏僻的林区边缘，发现了当初被你从地球时间线上收割回来的HAH367次航班飞机。”

启美忍不住眉头一皱。

——霍冬星时空崩塌事件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序委员会都在四处派人，在各个维度搜寻HAH367次航班的踪迹。

委员会对飞机的下落有几种猜测。其一，是飞机有可能流落到了别的低维分支；而时空浩瀚，委员会草草寻觅了一些受创严重的分支时空重点区域后，并未得到什么线索。

其二——也是时序委员会最希望发生的一种可能——是HAH367像那些被骨片刀削下的废弃时空分支一样，随着收割行为湮灭掉，从此不复存在。在大海捞针般寻找HAH367数周未果后，委员会逐渐默认了这种湮灭论。

而事实上，HAH367的去向还存在着第三种可能——即飞机冲出神树后，飞机引擎继续工作，在第六维度勉强飞行一段距离后，紧急迫降，流散到了玉卢山下平民居住的地方。

HAH367冲破两个纬度后，从神树身上破壳而出，撞碎了神树和栈道，在玉卢山上空继续飞行，很快就消失在了委员会成员的视野里。鉴于时序委员会不懂、也不屑在神树栈道上安装监控设备，难以对当时的情形进行还原。在时空崩塌发生的当下，各时空支离破碎，冲出分支宇宙的烟雾粉尘与滔天巨浪同时缭绕，栈道与委员会的办公居所差点被毁于一旦；各位观察员难以注意到航班的实时去向。所以航班还停留在第六维度这个选项，几乎没有人去考虑。

“按照当时时序委员会和……和你的主流观点，飞机如果在第六维度被人发现，那次航班上的所有人，无疑都会在经历酷刑以后，被灭口处决。”言啸小心看启美一眼，继续阐述，“出于对这种政策的不认同，在我向总督报告这一发现时，他便暂时没有再向上报告航班的行踪。而是决定亲自进行现场勘探后，再做打算。”

呵。启美忍不住发出冷笑——好，你讲，你讲。

“但我们抵达飞机迫降地址时，HAH367却只有一具空壳。我们在航班上搜寻一番，机内座位和行李都保存完整，却并没有找到航班乘客的踪影。我们注意到，飞机引擎几乎未被破坏，只在机身腹部洗手间的位置有一处开放型损毁。而我在那家飞机洗手间的门后，发现了新形成的混沌空间。”

“——在我和总督拉开洗手间门时，我们面对的是一片热带草原，草原一望无际，是一个全新的空间，与第六维度的冰天雪地的苔原自然环境形成剧烈反差。”言啸说道，“从靠近洗手间门的地方向外延伸，有非常明显的人造指路标志、生火做饭的痕迹、零散的生活垃圾，和地上用石块潦草绘就的地形勘探草图。我们当即推断，HAH367上的所有乘客，都已经集体转移到了草原空间的某一处避难所。”

“因为HAH367上的新空间实在太大，气温和第六维度比也实在太高，我和总督无法逐一搜寻乘客们的踪迹。在沿着门口的勘测图大致了解了一番地势后，我们穿着观察员的厚重衣物，实在忍受不了那样的高温，不得不暂时退回洗手间外。而我们在迈出洗手间门后，注意到两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言啸抿一抿唇。“我和总督在热带草原上至少花了两个小时时间四处探寻。但走出飞机时，第六维度的天色不变，才刚刚过去十几分钟。”

“——那时候总督突然说，这就是混沌维度吧。玉卢山上一直有关于这个混乱时空维度的传说，却极少有人真正看过。”

“所以在飞行器内部，是可以寄生一个混沌维度的，是吗？”启美发问，“上一任事务长曾经告诉过我，混沌维度就像水雾一样在各个维度游离。这种寄生在飞行器内部的混沌空间，会带着飞行器一起游走吗？”

“会的。”言啸点头，“最后，在新遇到了那么多异象之后，我们之所以确定那个空间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混沌维度，是因为……”

“——我们满怀心事地从HAH367上下来后，仅仅只有两分钟的时间，那架半隐在林间的迫降飞机，突然就从地面上，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