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这么说，”海叔是个忠厚人，“跑那条路不是跑，既然你要去，我跟着跑一趟就是了。”

“那也好。”少女不再多话，默默地吃完了米饭。

禾西、西禾……合起来，刚好是个“酥”字。这个走马队的少女，正是离开了邺都的苏小娱，凡是有一点可能的地方，她都去了。连蓝关下面的斜坡，她也反复找了好几次，却什么也没发现。

越是没找到，她反而越心安。这恰恰说明，有人救走了容念屹。

越往北，人烟越稀少，地上光秃秃的，连根草都见不着。羊角镇就是进入禾西草场前的最后一个小镇了，苏小娱跟海叔一起，找了家猎户留宿。

这些日子在北夷境内游逛，她也学会了不少北夷语，只是听人说还可以，自己说却不大成。之前在蓝关冻坏了嗓子，苏小娱也就变得不爱多说话了。

幸亏海叔是个极其爱说话的人，跟猎户碰着小酒，天南海北的胡侃。苏小娱默默地听着，有意无意地留神他们说起的事。

“你们也是来草场上挖宝的？”猎户大叔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挖什么宝？不过是跟着东家，挣口辛苦钱，能挖到个老山参，这倘就算值啦！”海叔是个天生的酒缸，越喝得多，反倒越精神了。

“老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猎户大叔喷着酒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在羊角镇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外来人。听说地宫里都是宝贝，好多人都是冲这个来的。”

“地宫？那都传说了多少年了，我可不上当。”海叔声如洪钟，对这消息一点也不感兴趣。

在北夷走马队的人，都听说过这处神秘地宫，传说其中金银遍地，泉眼里流淌的是美酒佳酿，纯洁美丽的处子在花间漫步。可是去往地宫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所以又有了第二种传说，这里遍地是毒蛇瘴气，吃人的猛兽把守着古老的宝藏。

苏小娱从不相信这样的传说，漫不经心地向门外看去，几个妇女正在挑选胭脂。天寒地冻，包得像木乃伊一样，涂什么也看不见啊，苏小娱弯起嘴角笑笑，又转向另一边。

那里，一个少女正在买熏干的腊肉。苏小娱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身形，就是因为她说了假话，让苏小娱铸成大错。

“海叔，我到前面趟趟路，你在这留几天。”苏小娱装好匕首和口粮，跟在立夏身后。

出了羊角镇，立夏一路走，一路从地上捡起一种亮闪闪的小石子。荒郊野地，很容易迷路，这些石子，应该是她来时就洒在地上，当作记号的。

走出不知道多远，平地上凭空现出一块石碑，旁边有石阶蜿蜒通向地下。立夏消失在石碑背后，苏小娱也快速跟上来。

这里就是传说中地宫的入口，一般来说，里面应该还有一层机关。要给立夏致命一击，这段路就是最好的选择，厚重机关能够隔绝声响，即使地宫里还有其他人，也不会发现。

苏小娱蜷起身子，抽出匕首。立夏刚好走到一个转弯处，脱掉外罩的风麾，露出粗重的腰肢。这个侧影，刺痛了苏小娱的双眼。

她怀孕了！

苏小娱想起立夏得意洋洋地炫耀“公子是顶好顶好的男人”，她一直跟在容念屹身边，会有孩子，是早晚的事。

没错，他是顶好的男人，都是我的错。苏小娱收回匕首，看着她消失在通道尽头。就算她再怎么恨立夏，这时候，也下不了手，让她一尸两命。

苏小娱顺着长长的通路向前走，岔路之后还有岔路，沿途时不时能看到人的尸骨。这座地宫，竟然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每条路，都不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而是慢慢地弯曲，逐渐改变方向，让人没办法默记路线。

苏小娱摸出身上带的炒米，一路走一路洒在地上，就算找不到入口，至少可以原路返回。

墙壁上传来“喀”一声脆响，头顶忽然跃下一个人影。苏小娱就地一滚，抬起匕首向上一挡，“当啷”一声撞在一个硬物上。

并指、戳眼、勾拳，两人的招数并不一样，却异常一致的阴狠。谁也没能占到便宜，苏小娱闪身后退，粗粗地喘了几口气。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也向后倒退，贴在墙壁上。

“我以为你早死在外面了。”萧景文用手一摸下颌，那里刚刚新添了一道挠痕。

苏小娱冷着脸瞥他一眼：“多亏你这么惦记我，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

萧景文的目光在她蜷起的左手上瞄了一眼，又迅速转向别处，一只手不能用，果然限制了她的水平。如果不是刚好看见她的侧脸，恐怕这会，萧景文的刀已经戳进她身体里。

苏小娱白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走到天黑，你也走不出这段迷宫，”萧景文抱着胳膊，满意地看着她回头，“而我，刚从里面出来。”

“你想说什么？”苏小娱不耐烦地喝问。

“啧啧，现在是你求着我，你这态度，可不大像。”萧景文难得无赖一次，竟然也很得心应手。

“你……”苏小娱强压下怒气，“你想怎样？”

“第一，你对我客气点，在这我不想让人认出来，你对我说话，最好叫我一声萧哥哥。”萧景文面无表情，语如连珠。

“你别太过分！用不用叫你一声萧大爷的？”要不是想着他知道路线，苏小娱才懒得跟他浪费口水。

“你我平辈相交，不用那么客气。”萧景文敲着手指，继续往下说，“第二，你从前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到，所以现在，我还是你的雇主。在事情办完之前，你得听我调遣。”

“随你便！”苏小娱丢给他三个字，也不多说。还调遣？出了地宫，北夷草原这么大，你找得着我么？

像是摸准她的心思，萧景文补充了一句：“你会照做的，等会你就知道了。”他点起火折，沿着原路返回。

苏小娱在他背后挥了挥拳头，萧景文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地说：“第三，不准在我背后打我，尤其别让我听见你在心里骂我。”

有萧景文带路，行进速度果然快了很多。走不多远，苏小娱也渐渐发现了规律，每个岔口，萧景文都会选择左手第一条通路。她顿时恍然大悟，这种地宫，修建一次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怎么也得用上好几代人。迷宫复杂，是为了防范外来者，真正的进入方法，其实就是一条简单的规律。

前方渐渐有声音传来，萧景文停住脚步，跳上半空里一块凸起的石台，招手示意苏小娱上来。

那石台只有一块砖头大小，勉强能站一个人。苏小娱瞪他一眼，用唇语说：“你在那，我怎么上去？”

萧景文向后挪了挪，蹭出半寸地方：“上来，不能再走了，我指给你看。”

苏小娱不情不愿地迈步子上去，一只脚刚踩上去，就被萧景文捏着腰一拉，搂进怀里。

“你……”苏小娱刚要发怒，萧景文就指指前面：“想被发现就叫，大声地叫。”

苏小娱只能忍了，向前看去。

两人紧贴在一起，萧景文的手顺势向下，握住了她的手掌。左手的骨头已经完全变形，看样子，上次戳伤以后，根本就没有医治。萧景文心头一抽，她对自己，可真下得了狠手。

前方石室内，立夏正把草药捣碎。旁边的床榻上，一个北夷装束的少女，正把药汁喂给昏迷不醒的人喝。

苏小娱全身都在抖，找了好几个月的人，就在眼前，虽然脸色很不好，虽然毫无知觉，可毕竟还活着。

喂药的少女皮肤细白，一条粗长辫子垂在胸前，苏小娱看到那熟悉的五官，立刻认出她就是柯茹，北夷乌查部的公主。

石室四周，有北夷卫兵把守，即使有人能侥幸走出迷宫，也会被这些卫兵拦截。

立夏慢慢地站起来，把捣好的草药放进小鼎内，加水煎制，用小扇子小心地扇着火苗。也许是要做母亲的缘故，她身上少了以往的妖媚，多了几分柔和。眼睛盯着火苗，话却是对柯茹说的：“公主，附近的药商、马队，我都问过了，没有人有那种药。”

萧景文揽着苏小娱的腰，凑近她耳边：“你知不知道她们要找什么？”

苏小娱当然不知道，她用手肘嫌恶地往外一推：“我怕痒，离我远点。”

萧景文一点也不生气，照样凑过来说：“我知道，你叫一声萧哥哥，我就告诉你。”

苏小娱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捏着拳头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恶狠狠地说：“你满意了吧？”

“还行吧，”萧景文把她拉得更近一点，“我以前叫你找回即墨天书、打探金笺郎的幕后金主，你没做到，现在你把欠我的事做好，我自然就告诉你。”

“萧景文，你差不多得了！”苏小娱压低声音怒吼，“这里离汇贤山十万八千里，你让我飞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