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娱用刀柄在马屁股上狠敲了一下，接着一脚勾住马鞍，身子沿着马匹一侧滑下去，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

出来时事态紧急，根本来不及带上弓弩，她只能解下身上栓马辔头的一段牛筋，像用弹弓一样，瞄准前面几个人的后心，把石子激射出去。

她不敢直接打挟持着婴儿的那个人，只能先瞄准跟他同行的人。几声闷响，两人从马背上跌落。苏小娱换上新的石子，刚一抬手，迎面射来一支冷箭，她下意识地侧头躲避，那支箭贴着她的耳边飞过。

穆连身边的护卫，正张臂搭弓，把箭尖对准了苏小娱。他们已经发现了苏小娱跟在后面，下手毫不留情。

眼看躲避不过，苏小娱把身子一低，紧贴着马背，同时手上扔出两块石子，正打在那人的马腿上。马一失蹄，箭也失了准头，掉落在地上，被苏小娱的马蹄“喀拉”一声踏过去。

那落地的护卫，显然是穆连身边一等一的高手，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迅速拔出刀子，向苏小娱的马砍来。苏小娱把马缰狠狠一拉，那马扬起前蹄，险险的从那人刀锋上面跃过，落在他身后，继续狂奔。

被这么耽搁了一下，穆连已经跑到地宫门口，回身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四下里忽然涌出几十名战士，把苏小娱的马围在当中。

幸亏苏小娱只是自己来追，把柯茹留在营地里，如果她们两个都来了，此刻就要被一网打尽了。她心里还是充满疑惑，这么一个思虑周详的请君入瓮，不像是穆连自己能想出来的。

穆连盯着苏小娱看了几眼，冷哼一声，对身边的人吩咐：“捆上！”他自幼骁勇无敌，却三番两次载在这个小丫头的阴谋诡计上，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两名壮汉拿着牛筋绳子，把苏小娱活活捆成了一个粽子，用一根木杆吊着，抬进地宫里去。

穆连抢先跨进地宫大门，其他人跟着鱼贯而入。走到一半，斜向里忽然射出一支又粗又长的箭来，箭头上包了被油浸泡过的布，射出之前用火点燃。这支箭一落地，一大片草地都跟着燃烧起来。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队人马直冲出来，逢人就猛砍马腿。说是一队人马，其实也只有三五个人而已，最前面一个人，用青木面具遮住了眼廓和鼻翼，冲杀之间，速度快得令人惊讶。

原本列队整齐的士兵，被他们这样一冲，立刻就乱了阵脚。但那队突然冲出的人，实在太少，最初的猛攻过后，就渐渐落了下风。

苏小娱被半吊着，看不见身后的情景，只有士兵的惊呼声，让她知晓有人冲过来。不管来人是谁，她只盼着越乱越好，只要乱，她就有机会溜出去。

眼看情势有变，穆连破天荒第一次没有恋战，只叫人拉着苏小娱进入地宫，接着手掌在地宫内的石壁上猛拍几下。沉重的石门开始缓缓落下，发出碌碌的摩擦声。

那带着青木面具的人，忽然从马上急跃而起，贴着地面溜过石门下端。他刚一进入，那石门就轰隆一声合拢，只要再晚上一点，恐怕就要被压得粉身碎骨。

不远处的山坡上，还有一队人马也刚刚赶到。黑袍男子骑在马上，脸上是笼罩不散的寒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又让别人抢了先。

可是就算不晚这一步，又能怎样，他能这样贴着石门缝隙冲进去么？只有疯子才会那么做，简直就是拿命在赌。输给疯子，也许算不上丢人吧。

合拢的石门，隔断了外面的喊杀声，地宫之内阴冷寂静，每一个脚步声，都激起悠长的回声。

穆连像完全没看见有人跟进来一样，只顾带着婴儿向前走。苏小娱不知道他要怎样，心里急得很，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人捏住了她的软肋。

穿过长长的甬道，进入一间幽暗的石室，穆连把婴儿放在石台上，向着暗影深处，合掌为礼：“你要的人，我带来了，我要的东西呢？”

“穆连王子，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暗影里响起一个飘飘荡荡的声音，“只是，你怎么还带了个尾巴进来？”

苏小娱一听见那声音，恨不得满脑袋的头发都要立起来，这半死不活、不男不女的声音，除了谢十九，还能有谁？刚从巴乌雪山回来那几天，她总在想谢十九究竟能躲到哪里去。最近忙得忘记了这件事，这人反倒冒出来了。

士兵手一松，苏小娱就被扔在地上。

“四姨姥，我跟你还真是有缘啊。”谢十九的声音根本不像在说话，倒像压根就是地宫里激起的回声。

苏小娱满头黑线，老妖怪，你就不能不叫这称呼么？！

“而你，容念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谢十九的声音，转向那个带着青木面具的人。

容易！苏小娱心里一跳，她万万没有想到，容易会在这时候赶过来，舍下前线大军。

“我掐指一算，这里今夜有人想我。”青木面具被他摘下，随手向空中一抛，那面具轻飘飘地飞起在半空中，“啪”一声正落在谢十九脚下。

谢十九站在暗处，原本谁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容念屹完全是凭着多年对他的了解，顺着声音判断出他的位置。

“好，很好！”谢十九从阴影处跳出来，语气里带了点怨毒憎恨，“你们都来了，倒省得我麻烦。”

他的双手，像忽然伸长了一样，直扑向石台上的风恒：“风炎和立夏的儿子，如果能有风炎的根骨，加上立夏的聪明，应该是个可造之材，哈哈，我没机会亲自教风炎，能教他的儿子也不错。乌查王……嗯，你们倒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好位置。”

苏小娱被捆住双手，动弹不得，心里把这老妖怪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当这是玩养成游戏呢，随便找个孩子，教他些本事，看他能折腾到什么水平。

容念屹已经同时动手，格挡住谢十九的手，想要夺回风恒。两人在半空中手臂交错，谁也没能讨到便宜，又各自退开。

没良心的容易，也不说给我解开……苏小娱暗暗骂了几句，手中忽然一凉，似乎多了一个像刀片一样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身子，把手压住，不让人看见。容念屹跳过来时，悄悄在她手里放了这个东西，让她见机行事，这比直接解开更对苏小娱的胃口。这真是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似乎不需要说话，甚至连眼神也不需要，他们完全明白彼此的想法，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

苏小娱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一面慢慢地用那刀片割开绳子，一面四下打量。她忽然觉得这石室也很熟悉，地宫里的石室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但是惟独这个不同，这石室另一边，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里面画着历代侍奉雪山神女的女孩画像。

谢十九和容念屹还在缠斗不休，一时谁也占不了上风。谢十九的腿脚原本不大灵便，可这石室狭窄，他反而凭借手上功夫，给自己创造了有利条件。

穆连站在一边，脸上现出万分痛苦的神色，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苏小娱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着了谢十九的道，肯定被喂食了什么药物，此刻正是药瘾发作的样子。好在他服药的时日不多，此刻看起来，只像是不舒服，倒也算不上狼狈痛苦。

药瘾绝非人的理智所能控制，现在谢十九尚能支撑，大概想不到去管穆连。可一旦谢十九落败，只要他拿出药丸扔给穆连，让穆连做任何事，他都会做的。

石室里的人都不简单，硬拼占不到便宜，苏小娱保持着被捆绑的姿势，其实绳子已经完全散开了。今天的谢十九，跟之前见过的那个人，有点不大一样。他面对小小的婴儿，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画家，千辛万苦画好了一幅画，却在最后一刻泼上了一碗水，弄坏了。迫切地想要重新画，却怎么都画不好。

人的心理，真是很微妙的东西。这么想着，一个新的想法，在苏小娱脑海里萌生。也许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谢十九。成或不成，还是只能赌一把了。

她趁人不备，跳起来打落了桌上的烛台，整个石室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可谢十九早有准备，立刻打亮了自己手里的火折子，跳动的火焰，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飘飘荡荡地像在舞蹈。

他冷笑一声，原本打算讽刺几句，可眼前的景象，像重锤一样击中了他的胸口，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摇曳的光线里，墙上映出一个女子的剪影，长长的发辫，松松地挽在肩头，怀中抱着一个幼小的婴儿。在她身后，墙上是大幅的壁画，跟真人一样大小，壁画里，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正低头看着他。

“屹雪！”谢十九惊叫出声，其他人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