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必要否则他不想出门，或许在年轻那会儿为了追女人，李毅还愿意挪动下屁股。等年过三十，繁殖欲望直线下降的他，连这点念想也没了。

即使他厚着脸皮去外面邂逅异性，也无人作陪。朋友中仍然单身的几乎一个不剩，就算有，谁又愿意找他？

苟富贵莫相忘，也就是说富贵了，才能被人惦记。

他的确有房，地处四环以外某个老小区，电梯停用的时间永远比正常的多，为了停车位业主早到了针尖对麦芒的程度。李毅上下班全靠两条腿，免去为车位而战的烦恼。

房子是父母相继去世后留给他的，在别人眼里，李毅一点本事都没有。当初为了继承这套房子，他跟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分别打了两场官司。

据说这并非老人的本意，是坏心眼的叔叔舅舅们在背后捣鬼。不管怎么样，对簿公堂斩断了双方最后一丁点情分，如果还有的话。

他只是个守着套旧房子，得过且过的小职员，就算哪天猝死，先发现的肯定是公司领导。因为他上班迟到，无故旷工，拒接电话。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看似潇洒，只怕死到临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老两口到去世也没抱上孙子，不能不说是个遗憾。满腔慈爱无处安放，便在走之前给儿子存了笔钱，这事儿幸好那帮穷亲戚们不知道，不然又是一场官司。

钱不多，三十万整，属于买房不够首付，买车只能看国产。他有房，旧是旧了点，但这是爸爸妈妈带着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公司离家不算远，走路能到。下了班他基本上不再出门，社交活动近乎于零，这笔钱能省则省。

李毅有个计划，父母尚在时他绝对不敢说也不敢做，如今二老驾鹤西去，他成了没人管的大孩子，便可以为所欲为。

仿生型伴侣机器人，李毅做梦都想拥有一部。这也是除了房地产广告外，最火的宣传，手机屏幕黑了，再次点亮，就是机器人的广告弹窗。

“这是您梦寐以求的终身伴侣，可靠，忠诚，体贴，照顾您的生活起居，让您回到家后手指都不用抬。”这段话配合一张年轻女性的俏脸，打进了无数宅男的心。

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异常的贵，算上后期保养，负担得起的人不多。

三十万刚刚好，买不到顶级，稍微低几个档次的也行。李毅有过两段不甚愉快的恋爱史，无论谁对谁错，他已打消再去找异性的念头，毕竟自己现在活成什么样，有没有姑娘喜欢，他心里有数。穿好衣服，李毅来到镜子前，被浓重的黑眼圈和乱糟糟的鸡窝头吓了一大跳，嘴唇上浓密的胡须让他看起来老了至少十岁。

别人的带薪休假都是出门旅行，他则是家里蹲，假如不是需要拿外卖，他都不会靠近门口。

“该收拾下。”李毅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走进浴室。他并未彻底与社会脱节，出门之前仍然懂得打理下自己。

“您看我们这款，煮饭做家务带孩子无所不能。”女销售员讲得眉飞色舞，李毅的“嗯，嗯，嗯”则是出于礼貌。

这不怪销售员，他看长相也有三十多了，虽然实际年龄小了一两岁。类似年纪的男人一般都有家室，来买机器人也是带回去当保姆。

足足听了十多分钟无关紧要的介绍，看了七八款保姆型机器人，他才被一位男销售拯救。其实某些情况跟他差不多的人也会买保姆型，毕竟阿宅缺的多是照顾与关心，而且保姆型相对便宜，二十万起步。但该款型号都有个小小的瑕疵，即是为了照顾女主人的感受，通常被设计成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女销售是吃了年纪太轻的亏。李毅穿的球鞋灰扑扑的没了本色，后衣领上也粘着些可疑的白色碎屑，扮相邋遢若此，有经验的人一眼便知对方不可能有妻子。

男销售做了个里边请的手势，带李毅来到内部展厅。这里不允许未成年踏足，也很少有女士来。销售和李毅都接受了扫描，验明正身才得以进入。

按下那颗狂跳的心，李毅抵达了梦寐已久的天堂。

这里的展厅更大更亮，因为比起家务机器人买主相对单一的需求，会来这儿的人都非常挑剔，不好打发。圆柱形玻璃展台排列整齐，从前到后足足有上百个之多，李毅很快挑花了眼，他没办法在这些机器人里找出一个不漂亮的。销售笑嘻嘻的告诉他，如果没看到中意的，厂家可以按照他的要求订制，只是价格上要贵出一倍，时间可能要等半年。

“我们有得到肖像权的明星脸。”销售故意压低了嗓门。

与外面的仿生“大妈”相比，里面的同样也会煮饭做家务带孩子，因为这不过是个程序。然而她们更加拟人，差不多跟真人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男销售挑了下眉毛，像极了古装片里的青楼老鸨。

李毅很不争气的咽了下口水，好半天才想起去研究展品柜下方标出的价格。他的钱刚够买最便宜的那款，个子比较矮，头发染成了板栗色梳着上翘的马尾，确实挺可爱的，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机器人随着李毅的目光转身，歪着头与他对视，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无法拒绝。如果李毅有本事再挣三十万，很可能他就买了。

“呃……有没有。”张口结舌了半天，他总算把要求给说清楚，不时有男销售带着顾客进来，所以李毅用了最小的音量，生怕被人耻笑。

母亲在他小时候就生了病，到李毅长大成人，母亲仍维持着医院，公司，家的三点一线，为此全家人没少吃苦。父亲尽心尽力的照顾，最终也没留住爱人，伤心过度的父亲在母亲去世半年后也跟着走了。

所以，李毅想要的女人，或者说女性形象，绝非娇滴滴的姑娘。假如这时有第三人听到李毅在说什么，是有可能当场笑起来，因为他根本是在描述神奇女侠。

销售边听边点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待这种既没钱想法又多的顾客。李毅被请到下个房间，跟外面的敞亮不同，这里一看就没怎么来过人，打扫的很干净反倒进一步衬托出其中的冷清。仅有的八个展示柜，七个都是空的，只剩最后一个。

机器人站得笔直呈立正姿势，这与众不同。外面至少会做基本的动作，当你看她时，她也会对你笑，乃至招招手。不像眼前的机器人，就算戳着玻璃，也没反应。

但她真是太美了，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延伸到后背，三七分的刘海暴露了饱满的额头与心形脸蛋，那双大眼睛比长睫毛更快的吸引住他，以至于鼻子和嘴都是一扫而过。机器人目测有一米七五的高度，看体型像个运动员。遗憾的是她穿着普通人的衣服，没有紧到不像话的连体服展示身材。

“这是从军队退役转民用的型号，优惠力度很大，您刚好赶上活动，打六五折。”销售很有耐心，等他看完才开口。

“退役？”李毅有点奇怪，战争时他还小，加上一路高歌猛进，实在没什么印象。

“嗯，都是军队的医护兵，挺好的。”

他拿着前医护兵从头看到脚，心想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做的如此漂亮。换成他当伤兵，也巴不得护士个个美若天仙。

“型号太老了吧？”李毅问了一句。

“实话告诉您，在市面上流通的民用型没一款能超过她。”销售笑的颇为神秘，“女武神听说过吧？”

谁不知道，战争英雄，上过大屏幕，一骑当千的存在，李毅点头。

“所以你还怀疑军工大厂的质量？”见李毅仍在犹豫，销售指着空掉的展示柜，“这是最后一台，其他的早卖掉了。”

“那，价位呢？”老实说他看见第一眼都想要了，只是男人嘛，免不了喜新厌旧。而这玩意，别看脸是二十出头的姑娘，搞不好年纪比他都大。

“四十万。”卖一台老古董，销售真够不客气的。

“可以办理四十八个月分期付款，无利息。”既然能认出他想买什么，那也能猜到他大概的购买力，这位销售的水平比前台女同事高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脑子一热，他就掏了钱。脑子再一热，他选择当场领走机器人，而没有用商家提供的送货上门服务。顾客猴急，销售深表理解，领他去总台给了首付，办好分期付款的手续。当着他的面，三个售后小伙子一阵忙活，总算为机器人装好了动力。他看小伙子们戴着口罩给机器人内部组件清灰，被呛得连连咳嗽，等自己亲身体会到那股陈年老物的味道，李毅险些反悔退货。

过了将近三个多小时，男销售找到在家政展厅喝茶的他，说让他久等了。

久等？明明是迫不及待！要不是怕丢人，李毅八成会小跑着进去。销售对整备一新的机器人又一次做出请的手势，启动的荣誉必须留给顾客。

隔了不知多少年，那双眼睛再度睁开，目光来回扫视，最终锁定在李毅脸上。

“你好？”活这么久，他第一次听见如此好听的声音，悦耳又不造作，温柔且不失活力。

销售和售后笑着退到旁边，使用者与机器人见面，确立关系，别人不能打扰。

“你，你好。”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异性近距离说过话，无形中把机器也当成了女孩子，紧张的结结巴巴。

阿宅李毅领着他的机器人走出卖场，来到了大街上。前医护兵拿着外面看了又看，可能的话还要摸一下，对什么都好奇，李毅只得停下来陪她。这里虽不是闹市区，往来的人也不少，所幸大家见怪不怪，没人多看他一眼。

也不是所有人都没了好奇心，一辆警车从旁边经过，车速与车窗同时降低，现出了一位女性警员漂亮到无可挑剔的脸。

难道是过年了？他今天见得美女可真多。

女警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与新买的机器人，又转回头，把精力放到开车上。

大概是在鄙视我吧，对于女人的嫌弃，他习以为常。李毅低头点着手机陪机器人，隔了那么久才重见天日，谁没点好奇心？机器怎么啦？长得像人就有权被当成人对待。李毅心里一万个理解。

“怎么了？”王文正问搭档，在一起三个月了，头一回见她走神。

“没事。”瓦尔基里对男同事露出八颗牙的笑容，却惹得对方不自在的发了抖。

“对不起。”她道歉。

“你啊，笑起来别太刻意，想笑的时候就笑，不想的时候就别笑。”王文正拿出教女儿的口气。

“好的。”

虽然不看前面她也能开，但为了搭档安心，瓦尔基里还是转过脸。刚才在树下站着发呆的一男一女，男人叫李毅，现年33岁，在一家名叫华创的小公司上班，无犯罪记录。而女性机器人的资料则少到可怜，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瓦尔基里正是对她的名字念念不忘。

“赞美诗，赞美诗。”她无意中念了出来。

“赞美诗？”王文正挺奇怪为什么机器人会咬着个文绉绉的词不放。

“啊，没什么。”瓦尔基里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不再给人笑脸。

这女机器越来越不得了啦，都学会了撒谎。王文正心里敞亮，但也压着不说，谁叫你先瞒我来着？

他是瓦尔基里的搭档，也兼职对方的督导，防止她再干出半年前那种离谱的事，把一场解救人质变成大屠杀现场。

女武神出什么岔子，追查当事警员与分管领导责任，该停职就停职，绝不姑息！在全国媒体前丢尽了脸的局长拍桌子砸板凳，颇为厚黑的把锅甩给了别人。

把玩树叶的女机器人名叫赞美诗08号，简称“洞八”，她试过识别那张脸，仅仅只找到一个编号。相对于旁边男人长篇累牍的资料，赞美诗洞八小姐比纸都白。这很不正常，女武神也很不喜欢，她记下了这个名字，把那女人傻站着玩树叶的图像保存好，点了收藏。

一切活动都在她脑中运算完毕，在王文正看来，瓦尔基里就像与车融为一体，偶尔才动下方向盘。

妈的，老子到底怎么惹到这帮当官的，大活人都不给配一个。王文正戴上墨镜，稍微调整了下座椅，昨晚熬夜了，得用上班时间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