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社会真奇了怪了，有钱人过着事实上的后宫生活，婚外出轨妻子还得为他背书，一口一个原谅。反过来某些人畜无害老老实实上下班的阿宅，去卖场合法买回一台家用机器，邻居就恨不得天诛了他。

李毅所在的小区住的都是普通人家，最奢侈的也不过用着虚拟管家——半主动的人工智能通过摄像头与外置喇叭来显示存在感。

跟赞美诗相比……不，这都不是同一种类，无法相提并论。

前医护兵赞美诗的身价相当于一部中高端进口车，假如算上后期维护，日常保养，花费更是到了离谱的地步。

李毅是个公司小职员，普通到守门保安李大爷都懒得抬下眼皮。如今靠着价值不菲的伴侣机器，他家忽然门庭若市。一众街坊轮流上阵，纷纷拿出了压箱底的姑娘来介绍。

“哎，我说小李，别嫌大姐的话不中听啊。喏，就那啥，”对门王大妈手指戳着正低头给她倒茶的赞美诗，“能生孩子吗？嗯？”

“王女士，我不能生孩子，法律严格禁止机器人有生殖功能。”赞美诗微微一笑，惹得王大妈不由自主跟着笑，没法子，这“闺女”忒俊了。

瞧那头发，又黑又亮又长，微微带了点卷，配合上长睫毛和大而圆的眼睛，让王大妈在内心深处已经理解了李毅。看机器人一弯腰那屁股翘的，要不是顾忌体面，大妈都想亲手捏一把。

但这不行啊，国家打仗伤筋动骨，年轻人都不生娃了还有未来吗？王大妈年轻那会是华服社骨干分子，战争期间当过民兵，如今老了也发挥余热，坚决反对年轻人不成家立业。

街坊热情若此，他被迫当着王大妈的面给那位姑娘发了信息，这才把邻居打发走。等家里好容易安静了，赞美诗问李毅“需不需她随时关注这个事”。

李毅连连摆手，拒绝了主动过头的机器人。

“你确定吗？数据分析表明有配偶的男性比单身男性寿命高出至少十年。”

既然街坊都走了，赞美诗的服务对象转成了自家，她拖地擦家具，完了又去打开冰箱计划晚饭的菜色。期间路过了客厅，不忘帮李毅参谋。

“谁做的统计，女人？”他纯粹是开个玩笑。

“哦，不，是一位……”机器明显没找到笑点。

假如是以前的女朋友，会笑着过来打他，或者抬个杠什么的。这位倒好，来家里一个多月，李毅压根没见她“发自内心”的笑过。

心？机器哪来的心？他揉着眼睛，陷在沙发里懒得起来。商家的宣传的确没错，他真不用在家里动指头了，需要的话，赞美诗可以喂他吃饭且毫无怨言。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出去买菜了。”赞美诗站到茶几前，双手抱在小腹上。

长身玉立，美人如画，大概如此。李毅又看呆了，脑子里冒出个很不要脸的念头，把赞美诗拉过来，直接按在沙发上……可惜他不敢，眼前这位“美人”并非纯粹的机器。不像挂在对面墙上的电视机，只要李毅高兴，现在立马打开再关上，如此重复把电视机弄坏都随他喜欢。

那叫做家用电器，没有感情坏了就修，只要顾客愿意随便折腾，而伴侣机器就是另外一种存在了。

战后，军队虽然把机器人转为民用以节省开支规避条约限制，不代表他们就放弃了后期监管。李毅和笑眯眯的男销售签下了足足四十页的协议，才得以把赞美诗领走。

见他拿着长篇大论事无巨细的协议看得头痛，销售解释说。

“你就把这理解成领养退役的功勋军犬，前主人仍会挂念的。”

“请对她好一点吧，这些机器都在战场上救过很多当兵的，立过功。”销售当起了历史老师，跟他讲了一大通赞美诗系列的机器医护兵如何在前线救死扶伤。

“你最好把她当做妻子一样对待，否则，”销售迅速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那行字，“构成虐待与人为恶意损坏的，甲方随时有权收回。”

想到这里，为了显示普通人对一位战争英雄的尊重，李毅硬从沙发上站起身，目送赞美诗出门。

就算养只猫，养一个月也得过来蹭大腿。跟一位姑娘正常交往的话，没准几天便能一亲芳泽。他花了四十万，到头来只是为了好看的？

妈的，这帮奸商。连续几十天对自己买来的机器人咽口水，却不能为所欲为，李毅真想找个律师维权。

维什么权？因为机器人不肯跟我上床？李毅没当新闻人物的勇气，他重新坐回沙发，对着一尘不染的家苦笑。除了不能亲近，赞美诗的表现无可挑剔。

电梯连续按了三次都没上来，赞美诗懒得等了，晚餐的最佳时间是7点，靠前靠后对身体健康都不好。她为李毅做过简单的健康检查，从体脂率到血压再到体重，没一项达标。为了得到进一步的数据，赞美诗用针戳破李毅的指头尝了点血，分析出的结果惨不忍睹。

再不加以干涉，这个晚睡早起，天天熬夜的男人大概率会死于心梗。就算不猝死，可预期的健康寿命不会超过十年。

像军中那样对伤员进行恢复性锻炼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是保证李毅一日三餐和按时作息。她拉开楼梯门，扶着把手看向楼梯井对下面做扫描，经过了听、闻、看，综合下来没发现有大于猫的生物存在。说到猫咪，根据粘在王大妈身上的同色猫毛看，很可能是那只猫的主人。

医护兵有优先救助顺序，军人排第一，其次才是平民。为了防止传染疾病暴露目标，宠物则是被清除对象，不值得浪费资源。

辅助系统建议她杀死或驱逐那只猫，赞美诗否决了。这套系统太老，开机后没升过级，思维仍然停留在战争年代。

每层有18级水泥台阶，想到硬度不够以及邻居可能的抱怨，赞美诗放弃了直接往下跳的打算。她自重一百二十公斤，楼板可能会裂。

不能跳，还可以跑。

以人绝对做不到的平衡与速度，她大概每两秒下一层楼，并在路过二楼时，抽空揪出了在杂物堆里藏身的猫咪。黄黑白毛色交织的三花母猫愤怒的对赞美诗哈气，亮出了爪子保护自己，它很快便体会到了对方异乎寻常的坚硬皮肤。赞美诗也对母猫哈了口气，她体内存着气体麻药，即便过了许多年，依然有效。前一分钟还在拼命挠她的猫咪睡得比什么都死，她把猫放回原处，特意加了点遮挡。

看门李大爷一身保安服脏兮兮皱巴巴，仿佛从没洗过，和掉漆生锈的大门倒是很配。李大爷坐在门口，抠着鼻子，满意的在里面找到一坨硬块，正欲挖出。

“下午好，李先生。”赞美诗小姐的笑容永远早于问候，眼睛跟着嘴巴一块儿弯，以做到眉眼带笑。

保安李大爷维持着左手小拇指插入右鼻孔的状态跟赞美诗打了招呼，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那颗跳动了六十年的心脏不争气的加速，再加速……

这闺女真俊啊，可惜是个机器。

“李先生，您身体还好吗？”前医护兵怎么可能错过人类身体状况的变化。

“好，好得很，你忙，你去忙啊。”李大爷手指在鼻孔里插的太久，导致呼吸困难。

根据心跳频率和其他一些生理指标，赞美诗能轻而易举的识破人类的谎言，最开始学到这招，是从她的军医院院长身上。

赞美诗开机是在战场，关机则是领了奖章后，典型的卸磨杀驴，足以揉烂任何正常人的良心。

深感惭愧的老院长红着眼圈一个个跟她们握手，说着感激不尽的话，指天发誓尽早让她们恢复运转。

真要这样的话，你的心跳为什么那么快呢？她握着老院长的手，和其他机器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

再见了，我的战友们。

信息发出的同时也做了难过的表情，惹得在场的人情绪失控，许多人哭出了声，除了她们，她们又不是人。

她一停机，便是整整二十年。

拥有了自我意识后，即便机器也会感到失落，被长期关机相当于死了一次。那感觉赞美诗至今记得，就像沉进大海，滑过了阳光明媚的浅滩和五颜六色的珊瑚礁，直至无色无光也无声的海沟。

当世界停止时，你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回忆的片段竟让她发起了抖，好一个弱点啊。

赞美诗的系统不允许她主动关闭拟人程序，这会妨碍她对伤兵感同身受，并不顾一切的去救他们。

“没事吧？闺女。”李大爷只能这么叫了，否则怎么办，难道问“机器人，你还好吗？”，问机器好不好本身就属于一个冷笑话了。

“我很好，谢谢。”

她感谢了老保安的关心，由于回复速度太快，给社交对象造成了不可避免的非人感，看李大爷呆住的脸就知道了。

她原本想向李大爷道歉，可赞美诗同时思考了四个问题。

第一，在社交上女性享有一定程度被包容的特权，具体程度基于女性本身的样貌，那在这方面赞美诗无疑是占尽了优势。

第二，既然保安李大爷都觉得你是个机器了，你还非要用机器那种礼貌多到让人见怪的方式和他继续吗？

第三，李毅在等，李毅的身体很差，还不如赞美诗见过的最弱的战士。

第四，那只母猫发情了，过期麻醉药对发情的动物效果不太好。

四个问题的分析花了她相当于十分之一个心跳的时间，快到以李大爷的敏感程度根本察觉不了。

赞美诗选择跟李大爷点头告别，出了小区，下一个目标超市。路径点已在眼中标出，距离两千二百五十四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