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便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她倒也不觉得奇怪，考虑到自己干的事，后果是注定的。女警察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到恐怖，她不仅挣脱不了，脑中的记忆也像是泄洪的水那样一溃千里。

整个过程持续了两分钟，她实实在在体会到被剥皮抽筋的感觉。

女警察松开了她，扭头和同事说话。

“没有对人或者动物使用过暴力的记录，也没从以前的使用者那边得到过类似的反馈。”

“她不会自我抹掉记忆吗？”

“我才可以，她……”女警察顿了下，似乎是考虑到第三方在场，“这类型号没有权限。”

“伟伟呢？”她必须问，从醒来后就没见到那孩子，警察是不可能对小男孩怎么样，她是担心失去。

男警察看样子是准备说，女的则对着她一眨眼，她低下了头，世界重归黑暗。

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车的后排，对于为什么坐在这儿，以及前面开车的怎么会是警察，她完全记不得了。她只记得上午还在福利院带孩子，现在自己被警察带走，孩子们怎么办，院长不会把我卖了吧？她查了下交易记录，系统中没有对新使用者的介绍，偷窃？她想报警，但前排两位就是警察。

她经常这样“断片”，记忆混乱且不连贯。使用时间太久，福利院又没钱送她去做保养，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这是带我去报废吗？伴侣机器老老实实的坐在后座，把经手照顾过的孩子们都想了一遍，她觉得自己最后的时光过得挺好，真遗憾没机会和他们告别。

“你叫什么名字？”副驾驶的男警察转过脸问她。

“朱丽叶0083号，警官。”她笑着回答。报废工厂都需要编号，以便输入系统注销。

“我说名字，你的名字，难道你希望我以后都叫你编号吗？”

男警察这句话刚落地，一连串新的信息涌进来，王文正，男，三十四岁，离异，有个七岁的女儿，名叫王雯雯……她感到自己逐渐被填满，高速运转的思维回落到正常水平。

“哎，我说你一台机器的，干吗哭啊。”男警察一连从车中间的杂物箱抽了几张纸递过来。

“对，对不起，先生，我有模拟感情的程序。”她带着哭腔抽抽搭搭的擦拭眼睛里流出的液体。

这回轮到女警察扭过头看她，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她想不起来。至于她的名字，零零八三努力的回想，去抓住记忆的残片，却不可得。

“你可别后悔啊，花这么多钱把她修好。”男警察这回是跟搭档说话。

她擦干了眼泪，这才注意到是坐在私家车里，而非警车，看内饰便知道这车挺高档的。

“别在意。”女警察的声调与体温一样冰冷。

“那你也不用给我啊。”听起来是在讨论关于她的所有权。

“我不需要再找个机器做家务，我又不吃饭。”哦，难怪体温低，“我也没女儿。”

“放心吧，不会给你找麻烦的，我都处理好了。”女警察这句她就没听懂了。

“是是是，你面子大，当官的都怕你。”听起来男警察并不怎么高兴拥有她。

为了讨好“新主人”，也顺便显示下自己还能用，零零八三号报出了她极力回忆起的名字。“夏沫，我叫夏沫。”

两人同时回头看她，弄得零零八三号有些紧张。她很高兴逃过了报废的命运，拥有者的信息注册完毕，夏沫的联网功能也恢复了，她刚刚查过，保养良好的伴侣机器能用三十年以上。

女警察在一个小区门口把他们放下，夏沫从后排出来稍微费点劲。要等男警察先下车，把副驾驶的座位往前拉，她才出得来。女警察降下副驾驶的玻璃，挥挥手，操纵两开门跑车扬长而去。

“我还没个专门打打杀杀的机器有钱。”她的新使用者感叹了一句。

夏沫立刻配合的露出笑脸，同时动手去拿男警察手中的包。

“王先生，我来吧。”朱丽叶零零八三非常殷勤。

男警察愣了下，仍然坚持自己拿，“叫我王文正就行了。”他如是说。

王文正在前面走，步伐很快，生怕有邻居过来调侃一句他竟然买了“充气娃娃”。还好，瓦尔基里花了十万块翻新了这台机器，零零八三号除了表情不太自然，外观上大体跟人没区别。何况现在什么年代了，能买台伴侣机器人回家，那是有钱人的标志，街坊羡慕还来不及呢。

女武神这不是等于白送自己几十万？这人情欠大了。他挠挠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机器人一眼。每当他这样做，叫做夏沫的伴侣机器一定会对他笑，比养了十年的家犬还热情。要不是他离了婚，父母身体又不好，王文正真不想把这有前科的机器人往家里带。

对于夏伟伟和机器人的遭遇，他同情归同情，可他没女武神那么较真，硬把拐骗小孩说成了举报有功的证人。仗义执言而非循规蹈矩，下场就是把官僚得罪到死，不过他觉得女武神脑子里，不，程序里面也没有“拍马屁”这一条吧。

他看不出留下机器对小男孩有什么意义，女武神删掉了零零八三跟小男孩独处一年的记忆，机器人什么都不会记得，就算夏伟伟跑到面前也没用。

到了小区单元门口，夏沫主动为他开门，走到电梯前，又是夏沫先按按钮。如此一来路过的人也知道这漂亮姑娘的身份，跟王文正打招呼的口气里便多了点暧昧。

下次得让她别这么主动，两人站在电梯井里，躲无可躲，他被迫欣赏了很长时间夏沫的笑脸。电梯将他送到三十四楼，王文正走到门前站了一小会，等电脑扫描完毕，门自动打开。

“爸爸！”独处了快半天的女儿正要例行出来抱他大腿，跑到门前却站住了，因为她看见父亲身后跟着个陌生女人。小女孩皱起眉头左手扶住门槛，本能的生出了强烈的敌意。门厅的摄像头对准王文正，如果他不是主人，女儿叫一声，他就会成为上面内置电击枪的目标。

“是雯雯吗？我是朱叶丽0083，你也可以叫我夏沫。”夏沫蹲下和小女孩打招呼，动作表情自然而然，比给王文正看的好多了。

女儿回应的笑容有些紧张，她让开了门退回房间里面。一听到这“女人”不是来给当她新妈的，小女孩的抵触情绪消失了大半。

房门在“一家三口”背后关上，把黑暗还给了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