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给女儿庆祝过生日后，仅仅只过了半个月，那一天就到了。

撤退日比预期的来的要早，或者说形势恶化程度比想象的更快。车臣武装于凌晨混入了斯德哥尔摩，满街都是枪声爆炸声。警方已经通过广播要市民留在家里，等安全后再出来。

鬼才信他们，网络在被切断前，有段监控视频广为流传。车臣人冲进一户家庭，当着男主人的面蹂躏折磨了家里的女性成员，再割下所有人的头。

他用提前准备好的卫星电话与港口的夏国军舰取得了联系，对方也要求他呆在家，说会派陆战队来接应。

可拉格纳没法在家里呆，女儿昨晚参加派对彻夜未归，现在通讯中断他联系不上。拉格纳不会放弃女儿，在失去了母亲和安娜之后，拉格纳拒绝再做一个只会在电脑前发抖的懦夫。

他把硬盘装进背包走到车库，才坐上车电话又响了。

“Dr. Ralphbook， this is the Xian navy. My name is Cheng yi。”

是个从未听过的声音，想必是军舰派来的陆战队。

“说华语吧，我听得懂。”

他发动汽车，驶出了人行道。

“博士，我是夏国海军的程颐上尉，我们现在乘直升机来接你，预计十五分钟后到达，请在家中耐心等候。可能的话，锁紧大门，远离窗户。”

“可是，上尉先生，我女儿没回家。”

他把车开上主道，远远的能见到市中心升腾而起的烟柱，一辆警车从旁边呼啸而过，车上坐的不是警察而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瑞典军队在做最后的努力，以掩护市民疏散。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小会，又接着说：“博士，请把你女儿所在位置告诉我，我们会另派一组人前往。”

他把女儿朋友公寓的地名告诉夏国人，但拒绝了返回家中等待的建议。

“那是我女儿，我女儿，上尉先生，你明白吗，Förstår du！？”拉夫布克挂断了电话，他要全神贯注才能把车平安开下去。路上尽是丢弃的车辆和人为设置的路障，他很确定在其中一堆正在燃烧的轮胎里见到了具尸体。拉格纳被迫慢慢开，以避免撞到随处可见的障碍物。

“救命，救救我。”一个女孩突然扑到他车窗前，上身赤裸只剩条内裤。

没等拉格纳做出反应，那女孩就被人拉住脚从他车边上拖走。

“嘿！你们干什么？！”拉格纳降下车窗，他实在无法坐视兽行就在自己眼前发生。

一截黑洞洞的枪管从车窗伸进来，对准了他的脑袋。

“Валиотсюда，старик.”步枪的主人套着头套看不见长相，只露出一双浅蓝色的眼睛。

他能听懂一点点罗刹语，车臣人在叫他快滚。

“救我，求求你！”女孩又一次挣脱了掌控向汽车跑来，被车臣人反手一枪托砸倒。她有着红色的头发，长得跟安娜也有点像。

拉格纳爆发了，他猛地推开车门撞得车臣佣兵弯下了腰。又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没等砸下去，便被一把手枪顶住了脑门。

“喜欢逞能？”威胁他的人穿着警察制服，络腮胡和鹰钩鼻表明了新瑞典人的身份。

“那我就……”警察的手指在扳机上往下沉。

新瑞典人的脑袋就在他脸前炸开，两架直升机由远至近。机尾有颗硕大的红色十八角星，他认出了上面的华字，“十一”。拉格纳脱下外套给女孩披上，对着直升机又叫又跳。上面的人肯定知道是他，直升机在百米外的公园空地停住，开始下降。

拉格纳看了好几眼地上的步枪，但始终下不了手送捂着肚子呻吟的车臣恶棍归西。他带上后座的背包，拉着女孩往直升机跑。

“拉格纳·拉夫布克博士！？”三个端着枪的异国军人从公园里跑出来，刚好遇上他。为首的人大声提问，以盖过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

“是的！”他喊回去。

“这位是？”夏国兵注意到躲在他背后的年轻女孩。

“请你们帮帮她吧。”拉格纳抓紧女孩的手，表明了态度。

“欢迎，我是程颐。”夏国人压低枪口，伸出了手。

直升机空间不算很小，另外一架在天上盘旋警戒，拉格纳得以带着救下的女孩登机。剩下的路用飞的就快多了，也顺便让拉格纳将首都的灾难尽收眼底。

整座城市都烧了起来，大片的街区被浓烟覆盖，侧翻的车辆堵塞了道路，其中还有装甲车。

“瑞典军队正在撤出城市，依托郊区设立防线，我们上午才接走大使和侨民，所以耽搁了下。”

机舱内空间很挤，士兵穿着防弹衣头盔又拿枪，这下又得腾出两个位置，已经到了人贴人的地步，程颐是挨着他的脸说话。

“军队撤走了？”拉格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无条件投降，把市民丢下任人宰割！

“是的。”程颐眼里有同情的成分，海军上尉扶住头戴的耳机听了会，用手指着下面。

“博士，你看这是你女儿朋友家吗？”他指的是脚下那栋冒烟的建筑。

“上帝啊。”拉格纳捂住眼睛，说了句瑞典话。

一架直升机悬停在楼顶，放下了持枪的军人，拉格纳搭乘的直升机负责警戒。程上尉从机舱上壁拉下一块面板点亮，大屏幕分成了四个小屏幕，每个都代表他的一名部下。

拉格纳的华语仅限于日常沟通，不是太听得懂程上尉对耳麦说的那些话，他甚至不敢看屏幕，唯恐见到某些不该看的东西。拉格纳搂住红发女孩，给彼此充当了慰藉。

仿佛等了世界末日那么长的时间，拉格纳听见程上尉惊喜的说道：“是她！就是她！”拉格纳迅速抬起头，在屏幕上见到了留着黑色齐肩短发的女儿。

两架直升机一前一后，向着港口飞行，如释重负的拉格纳拍拍女孩的肩膀，对机上的军人表示了感谢。他拉开背包，再次确认里面的硬盘完好无损。

未来和女儿的新生活就全靠这些东西加上他的脑子了，拉格纳转过头，通过舷窗去看靠前的那架直升机，隐隐约约见到了女儿的脸。娜娜也在看这边，还招了招手。

都结束了，再见，妈妈，再见，安娜……他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巨大的爆炸声像是在他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气浪冲得直升机歪向一边，机上的报警仪滴滴滴叫个不听。

红发女孩抱头尖叫，程上尉大声对着耳麦喊话，拉格纳再次往外看。

娜娜坐的那架直升机失去了尾翼，旋转着下降，与一栋高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舷窗上映出了朵橘黄色的火花。

已经过去十六年，他仍能从噩梦中醒来，大喊着女儿的名字，向前一抓却是两手空空。被吵醒的妻子习以为常，爬起来抱了他一小会又躺下睡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投进室内，将妻子的红发映衬的美轮美奂。

拉格纳下了床，走到客厅给自己泡了杯茶。他坐在沙发上喝着苦涩的温水，打开手机翻阅照片，对着其中一张看了很久。

照片里的女孩有着大而圆的琥铂色眼睛，齐肩的黑亮长发披散在双肩，微翘的鼻梁与额头在瓜子脸上构成了柔和的线条，还有那嘴唇……

眼泪混进了茶杯，给饮料增加点别的味道。

娜娜，请你原谅爸爸的自私，打扰了你的安眠。

人到中年就得服老，偏偏他不行。程颐有太多的理由无法放松，办公室那副被阴影盖住一半的全国地图是他用来抽自己的鞭子。

我恨不能渡河死！他重复了一遍当年老首长的临终遗言，又唤醒了体内新的动力。程颐怎么有权休息？众多同胞仍在敌人的利爪下哀嚎，他自认为不配得到哪怕一秒钟的安眠。

门口的哨兵向他敬礼，程颐回过礼仰起脸好让摄像头扫描确认身份。这里是夏国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整座建筑物都是黑色调的，然而此地却在孕育希望。

自动门一打开，博士已经在门后等他了，那头北欧人的金发白到看不出本色。今天的拉格纳·拉夫布克刮过脸，换了新衣服，显得神清气爽。

将军握过博士的手，跟着他走到一间工作室。里面站着两名穿制服的女军人，双手紧贴裤缝线，目不斜视，犹如挺立的标枪。见到将军，女兵们迅速举手敬礼，将军抬手碰了下额头又转向博士。

“老拉，你的好消息呢？”他用夏国人的习惯称呼博士，况且从法理上说博士一家也确确实实是夏国人。

博士笑而不答，只是招手要两个女兵过来。

一个留着短发垂在肩头并不算违反条例，另一个把略微卷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了发髻。她们的共同特点是漂亮到无可挑剔，以及绝对的面无表情，即使对象是将军，只挂了列兵衔的女战士依然不为所动。

“报告首长，我叫瓦尔基里！”短发的女兵率先跨出一步，她报告时跺了下地板，引起一阵剧烈的晃动，害得程颐站立不稳。

“报告首长，我叫赞美诗。”长发的随后做了自我介绍，比起前一位她少了些杀气，可立正后依然在地板上踩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瓦尔基里与赞美诗？”程颐总算明白了，这两位“姑娘”正是上级层层保密，将用到反攻里的决胜武器。

“是的，她们都是我女儿，也是夏国人的女儿。”博士笑着点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