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瑭原本皱着眉，乍听皇甫唐木这声，像是猛地恍悟一般，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难看的墨锦布包，将里头的一管针剂拿了出来。

他还记得，当时唐颜夕把这东西送给他的时候那么笃定得意，还特意教了他注射的方法。

将针剂拿出，百里瑭作势就要拔下银铝的针盖，却被唐颜夕伸手拉住，“阿瑭……”

唐颜夕的声音有些虚，衬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此时看起来可怜兮兮，百里瑭握住她的手，声音像是从喉口处闷出来的一般，压抑着又带着几分轻柔，“别怕，我帮你注射。”

唐颜夕摇了摇头，“我自己来，你找不准血管。”

她这样说着，伸手便接过百里瑭手里的解毒剂，握在冰凉的手心里，娃娃脸微敛。

百里瑭看着她微敛的模样，心头莫名的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唐颜夕手指极快的将针剂的盖头拆下，手上一个翻转，而后抬臂，动作极快，却是直直往皇甫唐木的脖子扎去。

在众人尚未反应的时候，那透明针管中的透明液体已经迅速打入皇甫唐木的体内。

皇甫唐木抱着她的身子猛地僵硬，低头看着怀中那人时，一双浓墨如冰的眸子狠狠地沉了下来，原本，颜夕下针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他的眼，虽然在那一瞬间他确实察觉到她的意图，但是他两只手都紧紧抱着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

直到所有的解毒剂都打入皇甫唐木的体内，唐颜夕这才像松了口气似的，拔出针剂，而后脱力一般的松手。

哐当一声。

针剂的金属外壳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唐颜夕！”百里瑭一声低吼，瞪着唐颜夕，一双眉峰瞬间拧成了川字，琥珀色的瞳几乎要冒出火来，动作却是干脆，一步上前，在皇甫唐木脱力的瞬间将人稳稳捞住。

“唐颜夕，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百里瑭沉着声低咒了一句，只觉得胸口几乎要爆炸一般，偏偏却拿她无可奈何。

唐颜夕低了低脑袋，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我错了”的模样，杏眸反而慢慢望向皇甫唐木的手背处。

枕竹等人顺着唐颜夕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皇甫唐木的右手手背处不知何时染上一点并不起眼的黑紫，从中心的一点往外，扩散成了胎记般的斑块。

那只手，是刚刚抱着唐颜夕的。

“公子！”枕竹面上一惊，忙不迭的走过去将人扶住，“公子难道也被毒血碰到了吗？”

皇甫唐木没有理会枕竹的惊问，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颜夕，向来隐藏至深的眸子里，有着压抑，有着费解，有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己被毒血喷到呢？就算颜夕刚才将自己半个身子都挡在他的身前，他抱着她的手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一两滴毒血洒到。

若是在之前，他完全可以不顾颜夕直接用了她唯一的解毒剂，那里面所有的人，包括颜夕在内，都是他用来达到自己野心的工具。

可是他不否认，在颜夕扑身替他挡下喷撒的毒血时，他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不能让她死，更不能用她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他皇甫唐木还不至于要一个女人这样三番两次地替他赴死。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认清颜夕，就算是重伤加上中毒，她还是轻易察觉到自己因为毒素入侵而变得而僵硬的手臂动作。

“颜夕，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啊？我看看啊，我的脑子里装着大脑，间脑，小脑，脑干，有神经细胞组成的神经核，还有各种错综复杂的神经纤维……”

——颜夕，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就算我收养了你，可是我自问没有给过你轻松快乐的童年，你凭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毫无犹豫地替我赴死？

皇甫唐木不懂了，她不是已经有了百里瑭了吗？

为什么要为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心思浮动之间，手背处的那点黑紫已经停止了扩散，皇甫唐木能感觉那管解毒剂在慢慢发生作用。

“为什么？”皇甫唐木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意外地不像自己的，沙哑着，有些痛。

“我抗毒性好。”唐颜夕只是低着脑袋轻轻说了一句，百里瑭抱着她的手蓦地发紧，此时此刻，他的心头就像被锥子钉住一般，忍着怒吼，忍着心痛，忍着各种翻涌的情绪，最终冷漠了神色，扶着她，唤了一声葬雨。

葬雨此时却有些踌躇。

事实上，刚刚把脉的时候，他就察觉颜夕身上中的毒极为霸道，那种从体表快速渗入骨髓的毒，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

他没有把握能够解毒。

从怀中小瓶掏出一颗保命的丹药先喂她吃下，葬雨眼眸轻转，在看到皇甫唐木那渐渐淡去黑紫斑块的手背后，顿时沉声，“王爷恕罪，颜夕姑娘这毒过于稀罕霸道，我如今只能暂时稳住她的内伤，只是这毒恐怕无法……倒是王爷刚刚的那针剂，若是还有……”

“……没有了。”唐颜夕靠在百里瑭的怀里，声音有些弱。

百里瑭那琥珀色的眸子在听到她这话时顿时有些充血，伸手猛地抓住她腕处的隐藏镯，压抑着情绪般的沉声嘶语，“你镯子里藏着那么多奇怪的药，怎么会没有？就算没有一样的解毒剂，总有其他能够压制毒性的药吧？”

唐颜夕低着脑袋，只是摇头。

百里瑭看着她，手背青筋凸现，抱着她的手越发的发紧。

“唐颜夕！我什么都可以不管，就算你把唯一的解毒剂给了别人我也可以不管，但是你既然做得这么大方，就给我想想怎么解你自己身上的毒！不许摇头！不许说没有！你给我再好好……”

百里瑭话未说完，便叫皇甫唐木漠声打断，“颜夕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你别再逼她。”

皇甫唐木这声，几乎撩起百里瑭所有的怒火，他猛地扭头，凤眸带着冷厉的寒光扫过，向来尊贵优雅的脸上此时带着浓浓的戾气，“皇甫唐木！到底是谁在逼她？如果不是为了你，她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百里瑭那骇人的戾气几乎叫在场的众人都怔了一怔，那曾经尊贵无双的王爷，即便在逃亡的过程中依旧从容淡定，又何曾像现在一样将自己的怒火和不冷静显露面上。

唐颜夕显然也被他面上的戾气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阿瑭从来没试过像现在一样，眼睛充着血，失去冷静地低吼。

阿瑭，应该是泰山崩于前而依旧抬眸傲视春风的模样……是因为她吗？

呵呵，阿瑭果然是好爱自己。

明明想要沾沾自喜，心头却一阵又一阵地发着疼，也不知道是内伤太重的原因，还是中毒的原因，抑或是，太心疼的原因。

一圈圈难言的心疼在扩散着，忍不住拉拉他的袖子。

“阿瑭……”再出口时，声音蓦地有些委屈地哽咽，百里瑭肩头猛地一颤，面上的戾气似乎在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伴着心脏处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拉住她的手，感觉她手上的冰冷，心头又是一颤。

“别怕，我这就去找慕容连馨给你要解药。”

百里瑭说着便要将苍白如纸的唐颜夕交给一旁的葬雨，却叫唐颜夕一手拉住，“别……她没有解药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弄出这种毒而且还弄了这么多个毒血载体，慕容连馨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将解药也一起配出来。

她能感觉毒已经从体表渗入里层，再过一会儿就该渗入血管通向全身，没有解药，不用半刻钟她就得毒发了。

如果注定今天要死……

至少，让阿瑭一直陪着她。

百里瑭看着她那带着哀求和坚持的目光，心头微微一凛，还没等他回过味来，便感觉怀中那人忽然有些发颤，百里瑭心中窜起难以言喻的慌乱，当下面上一沉，忍不住地朝她低吼出声，“唐颜夕！你现在别给我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不是自诩自己是使毒的天才吗？如果你被这种搬不上台面的毒弄死了，慕容连馨绝对会笑话你到老！你甘愿被她嘲笑到死吗？不止慕容连馨，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会笑话你！笑话你唐颜夕原来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

唐颜夕身上又是一颤，眯着眼拧着眉，苍白的娃娃脸带着委屈的怨念，想要张口，却只能咬着唇不让自己泄露一点身体毒发的异样。

皇甫唐木脚下微动，只是稍稍向前，整个人却死死钉在原地。

就算此时上前，他也根本没办法救她。

直到现在，皇甫唐木才恍然发现，他除了将她养大，让她为自己杀人办事，除了这些，他甚至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就算是现在，她豁了自己的性命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他，他竟然也没能说上一句可以帮得上她的话……

悔吗？

恨吗？

那明明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情……

百里瑭此时死死将人抱在怀中，凤眸冷厉地一扫一旁的皇甫唐木，似是咬牙一般，声音却满是沙哑，“还有，皇甫唐木！你要是敢放弃敢死，我发誓立刻让他陪葬！你不是……那么在意他的生死吗？你不是把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吗？唐颜夕……颜夕……”

百里瑭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恶声威胁到后来的沙哑，唐颜夕原本被他吼得神经一颤一颤的，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在沸腾，脑袋嗡嗡嗡的甚至听不清他的话，只有类似血液沸腾的声音灼烧着她的大脑神经。

直到那带着浓重的嘶哑声还是渗过她的耳膜，而后，手心落入一滴滚烫，唐颜夕似乎是愣了一愣，抬眼，看了看百里瑭头顶的天空，上面一片碧蓝。

不是下雨了？

那是什么东西掉在她手心里了？

唐颜夕忍着身上叫嚣沸腾的血液带来的痛楚再抬头，下一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