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不知道乳母愿不愿意。

她照顾了他十年，他生病了，受欺负了，难过了，开心了，她都是第一时间知道。

然而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想法。

她也不会跟他说。

就比如今天，她让他来认皇后娘娘为母，说是这样能救她。

可他完全不知道谁会害她。

谁会害一个普通的乳母？

天衡想不明白，便不想了，选了条偏僻的路，疾步回到他住的宫殿。

说是宫殿，却是破败不堪，无人打扰整理，院墙都塌了，也无人修缮。

这是废弃的宫殿，天衡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马上就要搬走了，天衡却没有多开心。

他在房门口停了下来，先敲了敲门，没人应，才推开，走进去又关上。

桌上放着一封信，天衡一眼就看见。

莫名的，心里头一阵慌张，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慢吞吞移到桌前，坐在椅子上，等乳母回来。

然而直到天黑，房门都没有再被打开。

肚子“咕咕”叫着，天衡却无知无觉。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拿起信封拆开，一字一句的看下去。

信很短，寥寥几句。

——我走了。

你要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

珍重。

反复看了几遍，拿信的手都在抖。

乳母不要他了。

他……被抛弃了。

天衡双腿慢慢踩到椅子上，双手环住自己，埋头在膝间，肩膀微微颤抖。

他压抑的哭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夜澜下令，若是有个小男孩过来，别拦着。

碧玉翡翠疑惑归疑惑，还是通知下去，并且有空还亲自去门口等。

然而直到夜里，也没有等来所谓的小男孩。

翡翠打了个哈欠，这会儿月亮都隐身了，天幕上只有零星几颗星，她提着灯笼在大门等，都等困了。

看着空旷的街巷，翡翠自言自语：“这么晚了，应该没人会来了吧……”

这会儿还在宫里走的，怕是都被巡逻的侍卫抓起来了。

她拍了拍脸，清醒一下，然后就准备关大门了。正要落锁，听见了拍门声。

她又打开，便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像猫儿似的，站在门口，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在夜里好像发着光似的。

她吓了一跳，男孩说：“皇后娘娘让我搬过来……”

翡翠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发现他背着一个包袱，脚步蹒跚。

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倒一样。

她把钥匙给宫人，自己跟上去。

“东西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拿？”

男孩没回话，她努努嘴，准备袖手旁观，只见他身体晃了晃，一下子向前栽倒。

“喂喂！”翡翠叫了两声，反应慢了一拍，眼睁睁看着他倒下，脑袋还磕到了台阶上。

翡翠：“……”

她冤枉。

赶紧招呼宫人过来把男孩抱到收拾好的寝室，草草帮他包扎了下。

“这小孩是谁啊？怎么这么狼狈，像是饿大的一样。脏兮兮的，床都被弄脏了。”翡翠小声嘀咕着。

碧玉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过来了，一进门就听见翡翠抱怨，有些无奈：“既是娘娘吩咐的，就好生照顾着。”

“知道啦。”翡翠点下头，语气敷衍。

碧玉无奈摇摇头，走近了看，发现小孩额头上包着一块手帕，脸上有血，诧异道：“怎么回事？怎么伤到头了？”

翡翠不在意道：“他自己摔的。”

“差人去请太医了吗？”碧玉看着瘦弱的天衡，心疼又难受。

怎么这么瘦……

“没有。”翡翠说完，不确定道，“不用了吧？就磕了一下。”

碧玉不赞同：“他伤到的可是头，出了问题怎么办？”说着，她去拆手帕，碰到他额头，被烫了一下，“呀，好烫。”缩回手，有些生气了，“他发热了你都没注意到吗？”

翡翠伸手在他头上探了一下，的确很烫。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碧玉板着脸。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粗心大意的。

翡翠自知理亏，不敢辩驳，灰溜溜的出去了。

碧玉比较会照顾人，帮天衡把脸擦干净，又清理了伤口，上了上好的上药，才包扎好。

太医都睡下了，突然被清宁宫的人叫醒，来得还是皇后身边的红人，翡翠姑娘。

他以为是皇后出事了，穿上衣服拿起药箱就火急火燎的奔来了，比翡翠还跑得快。

到了清宁宫看到天衡，才反应过来是虚惊一场。

用衣袖擦了擦汗，看到后来的翡翠，太医埋怨道：“你怎么也不说清楚，明明不是娘娘病了。”

知不知道这么跑过来，他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太医，你快看看他吧。”碧玉等太医的这段时间，天衡身体越来越烫，跟个火炉似的。

还说起了胡话。

“母妃……母妃……孩儿好疼，孩儿好疼啊……”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我……我……我不偷了，再也不偷了……”

“乳母……乳母……不要丢下我……”

说着说着，眼泪从眼角滑下来，碧玉心口一烫，疼得厉害，眼睛也不由发酸。

太医埋怨完翡翠，看向床上的小人，一身衣裳打了好几处补丁，还开线了，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这跟乞丐一样的小孩……是谁？

“碧玉姑娘，这……”太医也是有骄傲的，除了主子，再不会给旁人看病。

这个小孩……他可没见过。

恰在此时，幽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是我儿子。”

太医吓了一跳，回头，便见皇后娘娘倚着门，穿着里衣，披着披风，双臂半抱。

非礼勿视。

太医赶紧低下头，请安。夜澜摆摆手：“帮他看病吧。”

太医再不敢推辞，给天衡把起脉来。

翡翠溜了过来，疑惑道：“娘娘，他是谁啊？您怎会说他是……您儿子？”

夜澜高深莫测地睨了她一眼：“记住，他是本宫的儿子，是太子，是你的主子。”

翡翠无言，好半天才回：“奴婢知道了。”

所以娘娘什么时候认了个儿子？

“小皇子忧思过重，心情郁结，才导致的发热。”太医已经诊出了病因。

“嗯。”夜澜道，“开药吧。”

太医颔首，来到桌边，打开医药箱，拿出纸笔，边写边道：“臣开副退热的方子，小皇子喝上两服药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