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拿上纸笔，趴在桌前写了起来。

许浩拿着信纸，一时不知如何下笔。

假如自己真的死了，大概也该告诉他们一声吧？

父亲那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可真到了这种时候，许浩也不得不想起他。

还有三叔，还有小娟。

不久前小娟才和许浩表露心迹，随后的日子里，两人偶尔也会在手机上联系，虽然不多，可比起之前来说，已经熟络太多了。

或许，应该给她留一封？

许浩感觉自己心乱如麻，信封开头写了两个字，却不知道该再写些什么。

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到哪去，个个都是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在面对什么大敌一般。

许浩索性放下笔，拿出烟，静静抽了起来。

宿舍一般不许抽烟，不过在今天这种日子，恐怕也没有人会管。

这次行动十分危险，但也不是必死无疑，他们是去救人的，并不是和对方硬钢，如果运作的好，说不定连面都不会碰上，转一圈就回来了。

可许浩更清楚，这差不多是痴心妄想，地方一共就这么大，还有几个被抓住的，无论如何，恐怕都得拼上一场。

几十人对一千多，哪怕他再有自信，也感觉心底沉甸甸的。

沉默良久，许浩终于拿起笔，慢慢写了起来。

他打算写两封，其中一个给父亲，另一个给小娟。

半小时后，几人都陆续写完，又喧闹起来。

大家心底都有压力，可越是有压力，越不想沉默不语。

许浩也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凌冰想过来偷看他写了些什么，但被许浩挡住了。

薛凯和李大勇他们也颇为好奇，他们都和许浩相熟，知道许浩两年来几乎从未和家里联系过，原以为他是六亲不认的性子，没想到真到了这时候，他反而是写的最多的。

“我说浩子，你这到底写了些啥啊，念出来给大伙听听呗？”薛凯怂恿道。

“扯淡，要念就念你们自己的去。”许浩笑骂道。

“我的没啥意思，说说大勇的吧，我刚才见他写‘家里的两头老黄牛如何如何’，我说大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咋还光想着老黄牛呢？”

李大勇摇摇头，倒也不生气：“有头牛在我家很久了，当初我还放过，给我家出了不少力气呢。前段时间我娘说老黄牛病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嗨，想那些干什么，你还打算杀了弄点肉尝尝啊？”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李大勇这话一出口，几人都沉默下来。

四人之中，李大勇大概才是最豁达的那一个，虽然总是乐呵呵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熟悉的人都知道，真到下手的时候，他从不手软，连犹豫都不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念头通达吧。

“好了，不说这些了，来，我给你俩剃剃头，你看许浩那个样子，头发长的跟街头混混似的，不像话。”

“别，我还是另请高明吧，你这手艺就别现眼了。”许浩摆手拒绝，他可信不过薛凯。

在医院待了两个月，头发确实长了不少，而且他头发偏硬，两侧的头发都是横着长的，看起来和黑毛刺猬差不多。

“这你还信不过我？我家里就是开理发厅的！保证你要什么发型就给你设计什么发型！”

许浩拗不过他，而且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理发的人，索性就让薛凯练手。

理完之后，结果不出许浩所料——弄得和狗啃过差不多，高一片矮一片的，不过总算是短了许多，勉强能从后面看出是个人脑袋。

凌冰评头论足一番，也被薛凯抓了壮丁，继续磨炼手艺去了，凌冰拼命挣扎，可最终还是认命似的不再动弹，任凭薛凯施展他那天马行空的创意。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说大家要是被炸的破破烂烂的，那还怎么认尸体啊？”薛凯突然问道。

“一共就这么多人，谁不认识谁啊。再说，就算真的被炸烂了，恐怕也没什么机会把尸体抢回来。”

众人对“炸烂了”这个说法也没什么忌讳，他们都不是新兵蛋子了，尽管心中也有焦虑，可早已学会适应。

“我听说以前都是在衣服上写自己的名字，要不咱们也写个？”

“人都炸烂了，衣服能留下来？”

“那怎么着，也不能用刀划吧……”

“你写裤衩子上面好了，那里多半没事。”凌冰故作严肃道。

薛凯拍了拍脑袋，正想怼回去，却突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个办法，无论怎么说，那儿被炸到的几率还是很小的，何况外面还有数层衣服。

他走出宿舍，也不知从哪里弄了几块布片，分发给众人。

“写上名字，对了最好再写上血型什么的，这东西要是用好了，可是能救命的。”

许浩直呼扯淡，他还从没听说过布片能救命的，不过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其它宿舍有过来串门的，看到许浩他们做的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回去照葫芦画瓢起来。

“来来，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吧，吃一点，明天再带一点，这可都是好东西，浪费可耻。唉，就是没有酒，要是再来点酒就太好了。”

“别，现在怎么可能有酒，再说了，要是真有酒，那说明问题就大了，壮行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许浩幽幽说道。

薛凯将酱牛肉金枪鱼之类的东西分了，不过此时大家再吃起来，都感觉没滋没味的，也谈不上什么好吃。

吃完后，众人轮流洗了澡，便躺到床上开始休息。

熄灯之后，许浩辗转反侧，一直没能睡着，其他几人也差不多，只是也没人说话。

不知道当初那些先烈们，在出征之前是不是也这样辗转难眠过。许浩心里想着，眼前却似乎看到了那些昔日熟悉的身影。

深夜凌冰起床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在床头坐了很久，还抽了一颗烟。

许浩本想着和他说两句话，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早上，众人早早集合，然后开始跑操。

这原本是日常训练的时间安排，许浩没想到今天还会跑操。

但说来也怪，跑完之后，众人都轻松下来，不再像昨晚那么沉闷。

上午八点半，程峰带着另外两支小队来到这里，进行了一番简短的战前动员，随即众人收拾好东西，坐上卡车，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目的地。

这次行动是秘密任务，自然不可能开着武装直升机大张旗鼓的过去。

车上，大部分人都在闭目养神，昨晚没几个能睡好的，此时要奔向目的地，大多数人反而释然起来，趁此机会多休息片刻，最大程度保存体力。

车很颠簸，这里的路并不好走，尤其是过了国境线之后。

刚才许浩看到原本冷清的国境线上，堆放着各种物资，还有大概一个团的兵力集结在那里，正做着动员。

看来，这边也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许浩握住冰冷的枪身，感觉心里安定了些许。

不管前方要面对些什么，他都只能继续向前走下去，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第九小队和第七小队的任务是摸清楚周围情况，尽快找到失散的旅游团成员，相比较而言，这任务不算危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连对手都不会碰上。

只是许浩知道，侥幸这种事，往往不会落在心怀侥幸的人身上。

两个小时后，车在一处荒山前停了下来。

程峰率先从车上下来，他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这次特意和九小队七小队一起过来，为的自然是鼓舞士气。

做为指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大多数时间都必须待在自己应当的位置上。

“地图已经给你们了，之前那群游客曾发出过求援信号，我们大致划定了几处嫌疑较大的地方，你们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那里。如果找到落单的，不要贸然发动信号，最好等人数足够之后，统一转移。”

“好了，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这次任务确实艰险，在这里，我也只能祝大家一切顺利。”

说完，程峰朝众人敬了一个军礼。

许浩他们还礼，随即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路线，悄然开始前进。

此地已经接近恐怖黑熊的势力范围，难说他会不会在周围布下暗哨，两队人都没有说话，悄无声息的潜了进去。

走了大概两公里后，许浩已经能看到远处那个小镇。

小镇不算大，粗略看下来，大概有七八百户人家，和华国很多村庄的规模差不多。

只是如今小镇已经不复繁华盛景，有几处房子还在不停冒着黑烟，这火，恐怕已经烧了三四天了。

地面上能看到不少垃圾杂物，还有破碎的衣服以及一片片污迹。

那大概是血，干涸之后就成了那个样子。

有不少幢房屋已经损毁，看缺口周围焦黑的痕迹，多半是用炸药或者炮车炸的，许浩眼尖，甚至还在几个角落里看到了没来得及收拾的尸体。

此时温度接近零下二十五度，尸体不会腐坏，远远看去，那些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他们身上狰狞的伤口和凝固在脸上的痛苦表情，证明他们死的并不是那么安详。

许浩扭过头，努力不去想那些杂七乱八的事情。

类似于屠村这种事，现在大概很少有人能想象出是什么样，杀两三个人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暴行，更别说成百上千人了。

不过数十年前，在华国土地上，别说屠村，就是屠城这种事，也是时有发生的。

对刽子手而言，杀一个人还是十个人，大概没有什么区别。

许浩这般想着，目光慢慢变得坚定和凶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