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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越洗越脏

羽落九云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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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旌指腹轻镜薄如蝉翼的透亮玻璃,如今毫无顾忌是否会留下干扰性极强的划痕或指印,微凉的触感沿指尖攀至心底,他的枪,他该是炙热而矜华的。

战旗猎猎展开,凤鸟振翅啸歌,火舌随狂风蹁跹。弹片擂响磐石般沉重的鼓,割裂紧绷的弦——他从未如此强烈地燃起对战场、对危险与火药的渴望。

如今他仿佛被扔到一片虚无中,耳边细细碎碎地被塞满杂声,尾巴攀上火枪堪作唯一的着力点。

赵青旌轻轻摩挲着安抚掌心的硬茧,泄愤地去揪乱那被梳理顺贴的纤长的沉默,可其余四感被扩大数倍,实在被这恼人的一缕痛意弄得心烦意乱,他只好随意睁开无神的双眼,紧紧蹙起了眉头。

传说从长城最高处向大漠深处眺望,会在最尽头看到覆灭的金庭国,在满是金黄的沙漠中留下一片焦黑的土,那是叫烈火燃后的残垣断壁,晨日从那里升起,会似娇艳破秽土而出。

赵青旌看不到城墙缝儿里钻出来的两朵瓣鳞花出神,大漠不似海都,细嗅海都的空气里夹杂着些湿咸,而长城的风偶尔会卷着些细小的沙砾打在脸上,或偶尔带着些许生物的腥气。

赵青旌想起初次遇到徘徊在长城附近的幽灵,他的刃同寂夜里悬在空中的弯月随着薄云四散开来时一并出现在他头顶,一个是皎洁的光,映衬着接缝处跃动的蓝色烈焰,一个是淬满了杀意,似如毒蛇般撕咬上脖颈顷刻间叫人毙命的暗刃。

幽灵来悄无声息,入目仅剩一道残影,他喘息间附着身躯,随即寒光乍现,刀刃相接出一声铮鸣,仅一瞬,骤然而起的风卷着沙砾从身旁略过,他便随之闪身远处。浓云蔽月,天色骤暗,夜时的长城脚下寂静无声,魔焰燃的呲呲作响。

他注视着幽灵,攥紧手里的魔刃,幽灵也注视着他,面具覆盖了一半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

赵青旌从长城士兵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过幽灵的传闻,说他是大漠深处覆灭的金庭国王子,是个失去了故土的可怜人,是从复仇的烈焰里滋生出的幽灵,是走在黑暗里孤独又悲悯的死神。

人活着总要背负些什么,他被复仇缠绕住灵魂

赵青旌被诅咒深刻进骨髓。

他望着面具上那双蓝色的眼,像上附着的焰,也像是晨时漫起薄雾下的湛蓝湖水。

幽灵不再出手,赵青旌在他眼里看不出杀意,或许这只是次对敌人的试探,片刻间,他闪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夜,赵青旌做了个绵长却又支离破碎的梦,有闪电骤然撕裂长夜,有古籍零碎散落一地,从中爬出裹着蓝色火焰的恶魔。

烛火跃动,恍惚间有古老的咒语伴着吟唱驱使着他向前踏去,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再落步时却踩上猩红刺目的血,茫然间抬手,是握的仿佛要刻进骨肉里的剑,和不知何时爬上半条手臂的铠甲。

是恶梦,或许也是现实,脚下土地寸寸崩裂,失重坠落间,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前,他好似望见了海都最皎洁的月。

灵魂沉浮间,躯壳先一步踏过大漠,仰躺在高耸的城墙脚下。

记忆终究不会因诅咒迷失,活下去的人妄想归宿,撂下背负的命运。他梦到秦玲珑姐伸向他的手,她的脸上沾了点魔种的血,却清晰可见。

雾霭开始散去,陌生的处境里,他紧握手里的刃。大漠尽头,朝日随霞浮出大地,似乎有声音在梦境里呼唤着他。

“天亮了,赵青旌。”

暴雨,秋月。

傅大将军同傅裴谈过些事,警告自己莫作那匹逆狼。

言此时他是背对他的,在月色里声称不至不得已没有一个父亲愿意对儿子下手,声称腥风血雨不过是必经之路。

那般萧瑟的秋怎会从头至尾的相安无事,自己看不见他神色,甚至难以辨清那种语气。

原的深夜有狼长嚎,不几又有几声远远的回应,断续似那被清冷的月光打掉的几片落叶,少得可怜。

傅大将军转过身嘱咐着天气不好、注意防寒,甚至欲伸手替自己整理领上的皮草。他侧着身子避开了,无言地回屋休息,留父亲一人于月下独立。他也在等那场血雨吗。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寨里的更夫是京都来的,纵不知这里的气候久旱必雨。

随行而来的人里不乏无辜者,但亦占全了愚蠢、无知,更有傲慢。

——自己料到了,却也谈不上由此而记恨那些无辜者。

傅裴只是着实料不到那场雨来得这样快,劈头盖脸而下,以至于一点准备都没有——究竟是要小心火烛,还是该为这火烛而扼腕。究竟是火烛唤来了血雨,还是血雨倾盖了火烛。

屠戮进行得彻底、毫无悬念,如那日夜里月下伶仃的狼嚎搏不过三更天浓厚的黑,尚当青壮的殉道者们几乎没有丝毫抵抗之机。

无论曾经儿时的玩伴,百般照应的邻军营兄长。

强者并非无一丝还击之力,可纵是如何凭一腔热血也毫无胜算,空洒于彻骨的雨夜,在尖枪直插入咽喉时飞溅着喷涌而出,叫人看见的雨水里也混了那样凝重的黑。

以赤子之心背上叛族的罪名,他们连一声叫喊也未能留下。

暴雨如盆浇在自己头上渗进心里凉了大半,眼帘沾雨糊了视野,只剩前仆后继陨落的残影,三两点落在紧抿唇缝间的辨不清腥甜的究竟是血,是泪,还是飞溅的泥。唯有沿脖颈滴落顺背脊留下的水冷得叫人醒了个恍然:他并非怯于区区生死,而恨于他们死之不值。

父辈叫人夺了手中尖枪时自己亦没有反抗,记不得是因变故得未曾所料,还是因那绝不是时机。

傅裴只记得枪杆所握之处如烙铁般的滚烫,雨夹温热的血沿枪尖落入土地中,黑得寻不见踪影,冷得似乎未从存在。

那本是兄弟们纯净的血,可为何这片土地却愈洗愈肮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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