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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不服气

羽落九云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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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英卓便递一截衣袖过来,叫她扯着,跟在他身后。

步入街上时,总不可免开的,这里肩头被挤一下,那里又叫人擦过了头发。

茅英卓走的又快极了,叫人怎么也跟不上,手里捏着的那角衣袖在这样的人潮下像要被撕开。不知怎么,便由心底生出一股惶恐,停下来不肯再向前走半点,只是迭声的唤。

“英卓哥哥——”

“你等等她、你等等她呀。”

这话出口时,顾倾瑶分明已觉用了很大的声音,却连自己也听不大见。可在这样鼎沸的人声里。

茅英卓竟好似听见了,回过身来低头看她,满街的灯火都映在他眼里头,照得她连他的面容也看不真切。

她突然便说不出一句话来了,脸皮子连着耳根都被满街的灯灼的烫起来,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挖出声来。

“英卓哥哥、你、你同她去放花灯、”

“好不好?”

顾倾瑶低下头去,悄悄的、慢慢的、去握他的指头。

她摇了又摇,却半点也没敢抬头看他的模样,声若蚊喃,也没有等他开口说话,只一气儿顺着下去。

“好不好,好不好——”

顾倾瑶愈说到后头便愈似理直气壮,可迟迟听不见他答应下来,右脚便在地上一跺,侧颊也鼓起来一边,

顾倾瑶抬头去瞪茅英卓,瞪得眼睛都疼起来。

“你应她呀!”

“你作甚么不应她!”

顾倾瑶却还是没听见他答话,只依稀看见他像在笑,满街灯火灼得她眼睛发涨、发酸,茅英卓似乎是没有看见,仍扯着她向前走。

说来好奇怪,这一回竟像街上的人都给她们让开了道,没有受着半点拥挤。四方的灯也模糊着,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

那截衣袖自顾倾瑶手里跌下时蓦然回过神,手上被他塞过一只花灯,是最寻常的款式。

茅英卓手上也有一只,看着像已写完了字。

一只手在袖子里不安分的捏了又捏,悄悄探头过去想看一眼他写了什么,可他竟似在她身上安了一只眼。

茅英卓偏先一步收起纸条,叫人连个墨点子也看不见。

她原该不甘愿什么也瞧不见的,这一回却不知怎么,竟安分的低下头,自他手里接过那一只笔,很重、很认真的,在摊贩的小桌上写下几个字。

——岁岁年年

其实字并不多,那笔也很粗劣的一只,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可这几个字她却好像写了好久好久,久得花市的人潮都安静下来。

在这样的寂静里,她将两边唇角一点一点的弯起来。

顾倾瑶抬起头去看他的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像知道什么似的,伸手落在她的发顶,轻柔的安抚。

于是在眼里藏了这样久的泪便尽数掉下来,将纸上还没干的几个字尽数晕开,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顾倾瑶想扑进他怀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可这一回、可这一回他拿手很轻的将她推开,也不肯再如以往擦去她的泪。

她听到茅英卓很轻的叹息,他说。

“回去罢。”

沉霭气,蔽云天。

火正烛上跳跃,偶尔擦出一声响,平白就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顾倾瑶低垂了眉眼,愣愣不知想什么,任火烛影跳入她的瞳中,也凭白落下几滴蜡泪。烧的多了,火也逐渐衰微,用细小的盘踞在那方寸之地,贪婪吞着最后一丝能咽下的蜡,将歇未歇的身躯最后还是烟消云散了,弥在了冷气中里。

它是否像她?

下圣旨时,顾倾瑶握着金黄的缎面,兀自不听侍女婢子的劝,生生在苦风中望着满园的腊梅痴望一天。

从未升起旭日的凉晨日到日暮,垂垂老矣的老妪杵着拐杖叹息,她缓缓摇了摇头,用着枯朽的声音对旁人吩咐:让她看吧,没有的…

老妪曾是她的乳母阿嬷,自幼疼爱她,也从小教她闺秀阁礼,叫她娉娉袅袅,要她端庄持礼。

是她领顾倾瑶看的第一场梅,当年她指着窗外的灼灼与白皑对她说这叫梅花。

顾倾瑶伸手去碰,上边的雪落在她手心,凉丝丝的。她在灯下枯坐一夜,忆起了吟诵的古歌,娇女的脆喉珠圆玉润。她眼睁睁望着蜡烛灯枯油尽了,也眼睁睁送阿嬷去了,冗长久远的画卷被撕碎,裂帛声却渺小,最后泯为茫茫众生中一滴埃。

侍女低垂着头,露出一截覆着细小绒毛的脖颈,暖玉般。

她口中一句姑娘将将止住,道了一半就咽了回去,嗫嚅着一句

“小姐何苦”

拉拽回她游离神智。

顾倾瑶知晓她将语,往北是蛮夷险地,枯草也不愿留足,此去生死未卜再难会葳蕤,山坳不见掠明。

“等我回来便看你。”

顾倾瑶低声对瓶中梅说,也算一份承诺,只是不知兑现之日何夕。

眺远山,她非披杜衡山鬼,见几缕孤雁也无需三杯愁酒入喉,只需两盏淡酒送雁走北。落毫后餍足墨的纸呼信郎亲启,燕然送女入蛮夷,是有缘无分的萍水,此番珍重就不必相送了。难诉的情绪全交与火烛同碎灰,潵在燕然的胭脂水里,挥入边塞的冬水里。

眶里蕴着的泪终归还是滴下,她闭眼,它就顺着颊淌下来了,滴在桌上落声沉闷的响,痴妄呢喃万般绪都溶入骨血又自泪里滑出,再睁眼便洗髓涤络,最后一分愁绪已埋进骨里泪里难出。

启明微熹,呼东日旭旭。别乡去。

百年摸索只道堪比纸薄,不可脱。

今日放飞鸿雁,在月下独吟。

顾倾瑶翻出诗篇一卷,挑挑拣拣几首风花雪月。

她只觉眼前一丛云烟过,飘飘散散浮浮软软,都在溟濛里散开囫囵的一片,抓不住留不住,轻飘飘在心上揪一把陈酸,拿不起放不下又难以言说的酸齿痛。

没有一首适合她的小燕子。

顾倾瑶抱着两膝埋下头,露出一双睫,细密哀伤的譬如柳叶,飒飒抖落被割碎的阴翳,隼张的两撇水蓝发带懒散散被风催动,在方寸里划一个半圆的弧度。

她手心里紧攥一颗鹅卵石,前年还紧握的银元被红线吊在脖颈下,她说让他系的松散点,把鹅卵石打磨光滑以后再交给她,最好刻一首《石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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