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与柳欣的恋情在学校里公开了。

在学校里，这是一个爆炸性事件。谁都没有想到，整日郁郁寡欢沉默不语的陈封，会突然找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还是个城里人。

有人惊呼：原来陈封并没有看破红尘！

刘玲虽然知道陈封与欣欣的事，但也绝没想到会真的能成，而且是如此之快。

欣欣身材高挑，面容姣好，长发飘飘，老师们无不夸赞漂亮，又听说是个女主播，更是交口称赞，为陈封高兴。不过，除了刘玲，其他老师并不知道具体细节，所以对陈封的爱情前景均持谨慎乐观态度，私下里为陈封忧虑。

虽然大家都知道陈封是有点儿才气的，但在大家看来，只要当了老师，他的“才气”就不太可能转化为“财气”，弹琴也好，画画也罢，只能是闲中作乐、怡然自得而已，没有一样能抵得了柴米油盐，而且他教书又死犟，考试时不让学生抄，怎么也考不过人。拿不出成绩，不能评优评先，连评职称加工资的希望都没有。更有人说，陈封教学生讲诚信，到社会上只能受害，所以陈封是吃力不讨好，害人又害己，是庸人自扰，是愚人自误。

校长本想照顾陈封的，可陈封的固执，让他也没办法。现在，校长索性让他专职教音乐、美术了，这些都不考试，不会影响学校成绩和荣誉。在大家看来，音、体、美都是无关紧要的科目，别说是乡村小学，听说连县城里最好的实验小学，也都把这些科目当成点缀。

在别人看来，陈封的那点工资，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还可以，但如何能养家糊口呢？所以大家想，真是红颜薄命啊，那姑娘恐怕要为爱情而受屈了，看她那细皮嫩肉、花枝招展的，不知能否坚守住这清贫的爱情。

欣欣的美丽，在老师们看来，既是陈封的福气，也是陈封的负担，因为根据常识，呵护女人的美丽是需要非常高的成本的。于是，又有人议论，凭欣欣这么好的条件，找个富豪或权贵，甚或富豪加权贵，完全不成问题，怎么会选择一个小学老师呢？真是让人费解。有人干脆就想，可能是两个神经病到一块儿了，别看这姑娘长得漂亮，或许脑子有问题。

老师们的种种疑惑和曲解，自然是根植于以门当户对为核心价值观的中国传统婚姻观念之中的。时代虽然发展到了今天，但婚姻中的门户观念和权钱意识，依然根深蒂固。

刘玲在办公室里看见欣欣来了，心里有一点酸酸的，就没有出去和她打招呼。上课了，她去教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倒不是怕见到欣欣，相反，她对欣欣也有好感，她是怕听到同事们的议论而尴尬，大家都知道她和陈封的事情。

放学时，欣欣早走了。刘玲回办公室时，在门口听到了同事们只言片语的议论，而等她进了办公室，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所以刘玲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尴尬。她坐在办公桌前也沉默不语，平静地改着作业，心中却暗笑这些人是燕雀枉论鸿鹄，凡夫空议神人。

在刘玲心目中，陈封真就是个神人，再加上陈封与柳欣相遇的一系列奇迹，她更觉得陈封超凡脱俗，非同常人。虽然这里也有感情的因素——所谓爱情是一种信仰，刘玲对自己的信仰奉若神明——但刘玲其实是个理性的女人，她对陈封的分析很透，到目前为止，说她是对陈封了解最深的人毫不为过。

刘玲想，大凡有才的人天性都放荡不羁，举止怪异，陈封就是这样。她知道陈封真的不在乎钱的多少，陈封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受穷的料，他花钱大手大脚，毫无节制，是他生性豪爽，也是长期一个人生活形成的习惯。别人背地里都说陈封买琴给学生上音乐课是作秀，而她理解陈封之举是出乎其性，是真心回报家乡，因为陈封上师范是受到家乡资助的，他有一颗感恩之心。

对于欣欣与陈封的事，刘玲是持乐观态度的。首先，她相信以陈封的个人魅力绝对可以征服柳欣；其次，她觉得柳欣肯定也不是那种爱慕荣华富贵的女孩子，如果是的话，她就根本不会爱上陈封。

刘玲相信，那些一上来就问家庭问收入的姑娘不可能看上陈封，陈封也不会看上她们，她们和陈封，根本就是一个清路尘，一个浊水泥，浮沉各异势，永远不相合。况且，既然陈封能爱上欣欣，显然欣欣不是那样的人了。虽然她也知道这里应该有杨欣的原因，但她对陈封几近迷信的程度，相信陈封的眼力是不会看差的。

不过，刘玲也隐隐地有一点儿担心，她和陈封说过，让他把柳欣看成是杨欣的化身，当时是为了劝他去追求柳欣，现在陈封与柳欣已经相爱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劝导的结果。但不管怎样，以陈封对杨欣的痴心难移，她担心陈封会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把柳欣当成了杨欣，或受杨欣的影响做出伤害柳欣感情的事来。

晚上，刘玲特意打电话和陈封说了自己的担心。她提醒陈封，尽管柳欣长得像杨欣，但毕竟不是杨欣，一定要把过去彻底放下，以全新的生命认真对待与柳欣的感情，千万不要因为过去的惯性思维而误伤了柳欣。

还有些话刘玲没有说出口。她想说陈封与杨欣的爱情悲剧是天灾，而如果他与柳欣的爱情也最终分手，那就是人祸了。刘玲感觉，将来如果有一天柳欣真与陈封分手了，那唯一的原因就是陈封没有调整过来，还生活在回忆中，而那样的话，柳欣将不幸地成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一个别人爱情的牺牲品。而那就不光是陈封的悲剧了，更是柳欣的悲剧。

对于刘玲的提醒，陈封十分感动，也非常地愧疚。他觉得刘玲是在为她人做嫁衣，而那个人要嫁的，却正是她自己爱的人。

挂了电话，陈封也陷入了沉思。实际上，对于刘玲提醒的问题，在欣欣走后，陈封自己也想了，只是他没有想得那么多。从昨天到今天，陈封真有几次感觉欣欣就是杨欣，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尤其是今天，他弹琴的时候，这种感觉最强烈，所以回来之后他就想：自己这样子，是在和欣欣恋爱，还是在借欣欣重温旧梦？要说是借欣欣重温旧梦，自己却也分明真切地感受到了恋爱的甜蜜。

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两种感觉都有，只是哪个强、哪个弱，他现在还说不清，所以他没有像刘玲那样想得太严重。现在刘玲提醒了，陈封觉得的确应该认真想一想，不然真会伤害欣欣的。

坐在杨欣的画像前，陈封双目凝视。画上的杨欣永远是对着他笑的，那一双眼睛如一汪秋水，清澈灵动，摄人心魄。

“我有时感觉她就是你，这种感觉让我陶醉，让我迷恋。可我知道，她就是她，我这样对她不公平，我想以后和她在一起时，努力不想起你，你同意吗？你会生气吗？”陈封对着画喃喃地说。

“唉，”刚说完，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就算你同意了，就算你不生气，只怕我自己也难以做到啊，欣欣，我多么希望她就是你呀！”

陈封又禁不住湿了眼眶，他也不擦，任由泪水在脸上慢慢书写满心的悲伤。

同样的问题其实也在欣欣的心里闪过一次。她看到陈封弹琴时竟流泪了，而且还有些神情恍惚，就想起了刘玲说过的话。她想：此时此刻，陈封是不是又想起了杨欣呢？他不会把我当成杨欣了吧？所以当她对陈封说自己喜欢《致爱丽丝》时，特地加上了一句“只要你是为我而弹”。可是她哪里想到，正是她加的这一句，让陈封的错觉更重了，因为当年杨欣也说过相同的话。

可是，欣欣由于对陈封实在是太爱了，尤其是今天对陈封打了个突击，发现他竟弹得一手好琴，这对她的爱来说真可谓火上浇油。本来她觉得陈封有点才气，已经很高兴了，现在看来，陈封不是有一点才气，而是相当有才气。在她的心里，陈封愈来愈完美，愈来愈接近她的理想。所以当她的心里闪过那种疑问的时候，并没有去多想。

回去的路上，阳光把陈封夸了又夸。陈封在阳光心中的印象是真实的优秀，所以阳光的夸赞是发自内心的。欣欣当然听得出，但女孩子天生是羞涩的，尤其是像她这样刚涉入爱河的姑娘，所以听见阳光这样夸自己的恋人，虽然她心里美得要死，但嘴上还是一个劲儿地谦虚着，脸也微微红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一般化啦。”欣欣自嘲着说道。

阳光笑道：“一开始是一般化，可现在还能叫一般化吗？陈封在你心中已经实现三级跳了。”

“什么三级跳？”欣欣奇怪地问。

阳光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笑嘻嘻地说道：“这第一级呀，陈封在你心里是只癞蛤蟆，开始你很讨厌他，是不是？”边说，阳光边看看欣欣的反应。

欣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前方。

阳光把脸转向前方，又继续说：“这第二级嘛，陈封变成了一只青蛙，你对他虽然从感情上不是很讨厌了，但仍拒之千里；而就在前不久，这只青蛙突然变成了王子，你这才爱上了他。”

说到这里，阳光看着欣欣问：“我分析得对不对？”

欣欣并没有直接回答，而且好像要岔开话题似的，一本正经地说：“我正纳闷呢，我的肚子今天怎么不疼了，原来我肚子里唯一的一根蛔虫跑出来了。”说完，她就忍不住地笑了。

阳光当然听出来欣欣是在骂自己，但由于欣欣在开车，所以本想扭她两下的，就改成了罚她请自己喝咖啡。

欣欣又边笑边接着说：“你看看，一个多好的姑娘，都给你带坏了。”

阳光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欣欣的刁钻让她感到可爱。

笑完了，欣欣认真地说：“你说得对，可是我并不希望他变成真的王子，他变成王子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还是愿意他保持现状，只要他爱我，我别无所求。”

阳光明白欣欣所说的“王子”是指有钱有势的人，就说：“其实如果他的本质不变，即使将来飞黄腾达了，对于你来说也没什么可忧虑的。”

欣欣笑了一下，说：“你的假设不成立，依我看来，他不会飞黄腾达的，他这样的人，把爱情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对金钱就看得非常渺小，而他的才气也一定使他心高气傲，不会汲汲于名利。”

欣欣自己是清高的，而她也已经微微感受到了陈封的高傲。

阳光恍然大悟：“是呀，我怎么忘了，在这一点上，他和你是一样的，你们两个爱情狂人，追求爱情完美，傲视金钱权贵，可谓志同道合。还有，英雄难过美人关，得到了你这个大美女，就是把整个天下给他，相信他也不会换的。对了，你说这与你们的血型有没有关系呀？”

“不知道，或许是吧。”欣欣笑着回答说。

她很欣赏阳光对于他们“爱情狂人”的定义，而且她认为阳光说得对，她觉得陈封就是这样的人，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性格，至于与血型有没有关系，她也不知道。

欣欣沉默了一会儿，又感叹道：“人生不能十全十美，金钱和时间总是矛盾的，要想得到很多钱，必然要失去很多时间，我想对于爱情，时间重于金钱，寸金难买寸光阴嘛。陈封是老师，休息日多，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多。爱情不是随便栽一棵树，栽过就任其自生自长了，爱情是一株盆景，是需要时间去打点料理的。”

“说得妙！”阳光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也只有你这样的爱情狂人才能想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