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卧榻之侧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此刻距离阿尔法大公收到伽来百禾自时空裂缝中天命般转交给她的那只腕带，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大公回顾这一百多年来的婚姻之路，平平淡淡，冷暖自知。

一开始，对于腕带中那个留着长头发、看上去不太牢靠的青少年，大公是不怎么相信的。

她将少年的自述图像交给人口管理系统内的好友调查，友人严肃告诉她：这个少年并不在霍冬星的人口数据库中。即是说，此人或是脱离人口管理系统的黑户，或是内乱区域边缘人口，或是来自以太星。

总之，应当不算是什么正经良民。

大公将信将疑，没有向友人展示影像的后半段血腥场面——年幼的太子斑和光裔时徽，被赫连白烽击倒在血泊之中。

太子和时徽被赫连白烽从工作室里带回，一如既往地活蹦乱跳，令人对影像资料生疑。

赫连白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婚后亲自带她去了一趟自己在赫连老宅的工作室。通用医疗舱外壳似的一扇暗门背后，从昏暗的一间门厅拾级而下，便可来到赫连家族秘密设置的一处地下仓库。

她目光自仓库内一排排RCS推进器模型、等离子动力用联轴器、鱼雷发射器等机密研发样机上掠过，品不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婚礼当日，斑和时徽就是误闯了这里？”大公低声问赫连白烽。

“倒是没有进来仓库，只是被困在了上面那个门厅。”赫连白烽温柔凝视着她，手指轻轻在大公如瀑的黑发上拂过，声音蛊惑，“那里没有灯光，两个小孩子进去了不敢再往里走，医疗舱的门又关上，一片黑暗，将他们吓得不轻。”

她抬眼望通往地面门厅的台阶，想不出别的可能。

赫连白烽轻轻拥着她腰肢，款款移步：“好了，这里乏味，我们上去吧。”他低头在妻子额边留下一吻。大公心里一颤，周身百骸似被一股暖意掠过，这要让她如何相信眼前深情款款的男子，是腕带里那个残酷冷血的杀手。

环顾四周，大公不得不怀疑伽来百禾讯息的真实性；她默默被赫连白烽揽着腰，随他移动了脚步。

赫连白烽温润端正，斯文有礼，不能说从未曾走进阿尔法大公心里。

新婚之夜，赫连白烽翻开她带血的裙底，淡淡“噢”了一声。

“疼吗？”他问。

“疼的。”大公小声作答。

“第一次，便都是这样。”赫连白烽轻轻拉过床单，拍拍她脑袋，“睡吧。”

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也都还是疼的。

大公不知道此事是不是必然伴随着这样剧烈的疼痛。赫连白烽每次等不及她做好准备，涩涩地开始办事。事毕她终于觉得湿润了些，伸手一摸，是血。

每一次都有血。

她每晚梳洗完毕，坐在床边等丈夫过来就寝，心里居然害怕。

她便开始抗拒这件事，赫连白烽看出她不喜欢，也不多问。夫妻俩最初保持着一周一次的频率，渐渐便是两周一次，三周一次，一两个月一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阿尔法大公枕在赫连白烽身侧，每天清晨瞥见被单上被支起一个小小的三角，不知道丈夫的需求要往哪里排解。

但渐渐地，她便也不关心了。

SHRINE实验室成立，赫连白烽早出晚归扑在人工培育战斗兽的项目上。有一日他半夜回来吵醒了她，大公索性坐起，表情平淡：“不如分房睡吧，我晚上睡得好点。”

赫连白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说好。第二天他搬到了大公府内单独的套间，夫妻二人彬彬有礼，像是一对合住室友。

一年SHRINE实验室举办年会，阿尔法大公受邀与赫连白烽一道出席。赫连教授事务繁多，派一个年轻学生专门接待大公。

学生叫马洛，年会还没开始就喝了不少酒，办事不牢的样子。赫连白烽在台上讲话，马洛坐在大公身边举着酒一杯接一杯，态度玩世不恭。

大公忍不住告诉马洛少喝一点。

“有什么用？”马洛眼神飘忽，临空虚指。

什么？

“少喝点，有什么用？”马洛醉眼看向台上慷慨陈词的赫连白烽，讥笑地摇头，“大公，人喝醉了比清醒的时候快活多了。”

这么喝下去，你身体迟早坏掉。大公劝他：你还年轻，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难过成这样，但前路漫长，不要这样糟蹋自己。

“放心，大公，我死不了。”马洛歪着脑袋，神秘地摇头。

好孩子，别喝了。大公推给他一杯温水。

马洛摇头：“我真的死不了，不要担心我，大公。”

他凑过来，一身酒气喷在阿尔法大公脸上，神秘地问：“大公，你知道，赫连教授，会，起死回生……吗？”

阿尔法大公心生疑窦，头皮一紧。

“SHRINE的，每一个人，都……能起死回生。”马洛大着舌头，嘟嘟囔囔，“你以为，我，我想活着吗？哈……我就算死了也，可以在，在，在，在——哦，炸掉卫星，这部分我，讲不出来，操……”

赫连白烽此刻结束了年会讲话，大步走过来，一把拉起自己酩酊大醉的学生：“马洛，你醉得太厉害，不要再喝酒了。”

他向大公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迅速将自己的学生拉出了会场。阿尔法大公停在原地，久久细想马洛的话。

——起死回生。

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留意到马洛和腕带信息中的某些共同之处。

在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在SHRINE见过马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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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斑开口笨拙安慰：“大公现在如果想离开亲王，也不是来不及。”

大公陷入一阵沉默，抬手将垂下来的发丝挽至耳后，半晌摇头：“不是这个时候。”

肇泽亲王——赫连白烽教授和他的SHRINE基因实验室风头正劲，光裔元帅已经明确将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作为抵御以太星潜在殖民危机的一线备战方案。

人工培育战斗兽军团，仅从字面意思就能看出来，这一方案中科学团队支持、王室支持和军队支持三者缺一不可。阿尔法大公身为太后实质上的养女，在王室的重要程度约等于国王胞妹。如果没有亲王负心薄幸或人品败坏的详实证据，此时并不是和配偶莫名其妙闹崩的最佳时机。

纷纷扰扰的诸多因素之中，阿尔法大公将自我幸福的追逐排到了最低。

“我今天特意去了一趟肇泽高地学校，去听亲王的大课。”太子斑开口。

“如何？”大公手指敲着桌面，不动声色。

“确实感觉到很不对劲。”太子斑想到诺思卑躬屈膝的模样，“他的助教，对他谦卑得有点过分了。”

“你遇到的是哪一个？”

“费诺思。”

“啊，我知道他。”大公点头，“并不只是他。如果深入接触，你会发现整个SHRINE内部都很神秘，所有人对他毕恭毕敬——年纪越小的学生，对他越是如此。那种恭敬和顺从，已经超过一般的师生之间对专业和学术的尊重，好像是什么个人崇拜//邪教一样。”

“这些就算了，毕竟可以用导师的个人权威来解释。”大公一挥手，“真正让我在意的，是最近几年卫星上频频出现的未成年人犯罪事件。”

阿尔法大公显然是有备而来，在光学屏上划开了一排图文卷宗，是不同的少年少女所进行的边缘犯罪活动。

太子斑一一看过去：“没有一个犯罪人年龄超过75周岁。”

75周岁，是霍冬星个人脑机终端的合法植入年龄，亦是个人记忆碎片上载的初始年龄，是官方认定霍冬星未成年人大脑发育完整的时间节点。

“后期的犯罪已无规律可寻。但如果退到一开始，这一批青少年犯罪的起点，是有两名参与SHRINE雏鹰选拔计划的年轻学生，参与一起高校生物实验室机密盗窃案件。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次试水型案件，触及的法律底线较为轻微，且获取的非法利益直接指向SHRINE。”

“后续几起，均是跟这些年轻学生有社会关系的未成年人，参与一些故意伤害或商业泄密案件。这类案件看似随机，但仔细梳理，就会发现受害人大多集中在生物医学领域，且最终的受益方，一定会指向赫连白烽。这些案件嫌疑人的共同点就是，认罪十分爽快，但拒绝承认背后有人教唆。”

“再往后，涉及未成年人的案件逐步随机化，再无规律可循——我理解为，犯罪手段逐渐扩大化，利益核心不再集中于亲王一人，这也使得我的怀疑迟迟不能得到证实。”

“直到两个月前，魔耳阿尔法警方破获一起涉及大批未成年人的地下角斗赌场。大致是有人组织未成年人相互肉搏，设庄赌博，并在赌场中使用和兜售新型致幻剂。但在警方对这批未成年受害人进行询问时，他们却全部声称自己自愿参与案件，无人组织和胁迫，而且也拒绝向警方和家长透露接待过的客人名单。这一组织的保密性非常之高，涉案未成年人对最高组织者的忠诚维护，也像是邪教一样匪夷所思。如果不是其中一位受害人家中的兄长发现端倪，一路跟踪到营业场所并当场报警，一般人根本无从下手查找——这事情前阵子闹得挺大，报案家属是军队的人，当时气急了，还发生了持械伤人事件。”

“这一地下赌场和违禁药物贩卖案件的幕后组织人，是SHRINE实验室上游最大耗材供应商的儿子。而案中涉及的违禁药物，理论上都可以在SHRINE实验室中合成制作。”大公长叹一口气，目光从卷宗回到太子斑身上，“这么多线索隐隐约约指向SHRINE，如果说这一切跟赫连白烽没有什么关系，我是不相信的。”

“另外一方面，赫连白烽自己也非常在意针对未成年人的‘雏鹰选拔计划’。这在一般的科学实验室中，是非常罕见的培养方式——为什么他对未成年人那么在意？因为他们无法植入个人终端？无法进行记忆碎片提取？”

太子斑默默浏览卷宗，觉得大公的话无法反驳。

“大公，”太子斑仔细思考后开口，“你的怀疑，先不要对任何人讲。”

“好。”大公点头，“我无人可讲，现在只能说给你听。”

太子斑眼睫低垂，严肃的将大公展示出的一系列卷宗复制进入自己的个人终端。

“如果这些事情都与他有关。”阿尔法大公缓缓讲道——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