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百里瑭上车后，特意伸手将一名小仆拉上马车，眸底顿时颤起恨意，垂立身侧的五指被一点点地屈起，慕容连馨最后看一眼那钟林玉树的男子，绝美的脸上带着最终的决意，重新转身上车。

车夫问，“姑娘，是去城门口吗？”

“不。”慕容连馨抬头看一眼略显暗沉的天，漠声纠正，“去齐王府。”

送亲队伍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城门，百里瑭坐在马车中，看着车内的纪染安安静静地抱着怀里蜷成好几圈的小蛇，时不时拿眼瞟一下自己身旁的小仆。

小仆从马车内翻出一个小小的锅鼑来，对少年说，“你的蛇冬眠了，把它放到这里面，下面弄点火烤一烤它就不睡了。”

少年听着脸上有些惊，“这样会把它烤熟的。”

小仆笑眯眯地说，“冬天吃蛇肉，刚好啊。”

少年闻言，抱着小蛇缩了缩身子，又求助似的望向对面的百里瑭，“公子……”

百里瑭睨一眼那边的小仆，那张略显普通的脸此时正得意洋洋，一伸手，轻轻捏住那细嫩的颊，“一会儿出了城，就把你这脸上的易容给洗了。”

“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吗？”小仆眨眨眼，唇角微撅，这样习惯的表情动作放在这张平实无奇的脸上却显得十分别扭，百里瑭嘴角一抽，实话实说，“很不好看。”

小仆顿时指着百里瑭悲愤了，“原来阿瑭只是喜欢我的样子！”

百里瑭挑眉，嘴角勾起刻意的轻弧，“你也就一张娃娃脸还算入得了眼。”

小仆再次悲愤了，“阿木说过外表是肤浅的东西！”

百里瑭睨眸，“所以如果我本来的模样是夏侯堂睦……”

小仆愣了一愣，回过味来顿时一脸惊恐，“大冬天的不要说这么冷的笑话，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还特意抡了袖子让他看自己新鲜长大的鸡皮疙瘩。

百里瑭再次挑眉，“恩？所以你也是因为本王的相貌才会对本王情有独钟啊……”

“我是啊。”唐颜夕小仆承认得十分坦荡，“但是除了样子好，还有其他很重要的因素！”

百里瑭眯了眯眼，似乎来了些兴趣。

唐小仆一脸认真的补充，“比如阿瑭的身材我也很喜欢。”

虽然知道她向来对这些东西毫不忌讳，但是每次听她这么露骨的话还是叫百里瑭抽了一抽，百里瑭尚且如此，更枉论单纯得跟小绵羊似的纪染少年，在他们三言两语间，便已经被唐小仆这些话给震撼得不知所言了。

悄悄凑近百里瑭身侧，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她真的是颜夕吗？”

百里瑭默默点头，少年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面前的唐小仆，“那刚才在木王身边的颜夕是谁？”

百里瑭愣了愣，虽然知道那是皇甫唐木让人易容做的替身，但是具体是谁他倒是不清楚，凤眸转过一旁的唐小仆，后者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我知道哦。”

顿了顿，望向少年，“哎呀也见过的。”

少年初到皇城就遭掳劫，跟颜夕重逢后几乎没再出过木王府半步，就算这样，他见过又记得的人也很少。

其中和颜夕身材相近的姑娘只有如绒，但如绒就在前边的马车上，不可能替她做替身，那会是谁呢？

“嘿嘿，是枕竹哦。”

唐颜夕笑眯眯地揭晓答案，少年侧头想了想，印象中是有过这么一个人，可是他记得那个人……

“枕竹哥哥，不是男的吗？”

虽然只见过一两次，但是他记得颜夕说他是什么地堂堂主？

“可是他会缩骨术，而且也精通易容术，又碰巧出任务来向阿木报告。”唐颜夕笑眯眯地说，“本来让他易容成我的样子他是不肯的，但是后来我说这样就能代替我留在阿木身边假装未来木王妃他就突然很激动地答应了。”

少年哦了一声，像是了然。

他可没忘，枕竹哥哥不仅是地堂堂主，还是一个很崇拜木王的地堂堂主。

百里瑭对十二堂的人没什么兴趣，只要颜夕能跟他一起回渊国，是谁做替身他没有所谓。

随手掀了车窗的厚布帘，外头是长长的护卫队伍，他们这一行光是马车就有十数辆，以拓跋肆的马车为首，如绒的嫁辇在中间，往前是他们所坐的这一辆。往后则是明玉房和含霜葬雨三人的马车，再往后便是自称自己病弱需要特殊待遇的吕云川和带雪一辆。

顺着前方队伍往前看，皇城城门已在眼前，离国两月，国都如今的形势瞬息万变，而他这边族人渐聚，重聚族人建立新城的计划必须抓紧筹备。

而眼下最关键的，是将泣血盒从渊皇手中拿回来。

卑族圣物之中，血玉虎符除了召集隐世奇军还有集聚族人的能力，而泣血盒，则是能够指引卑族圣域和族人方向的关键所在。

未来的日子，一旦揭开帷幕便会风起云涌，但无论如何，这是他必须拼尽所有去完成的使命，而颜夕，则是他被写定的一生中难得的惊喜。

搁在膝头的手随意般的握住旁边那柔嫩细软的手，百里瑭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所有的感悟却在看到那平乏的五官瞬间降温。

饶是知道面具下的真身，百里瑭也实在无法对着这么一张明显是男子的脸表现出半点惊喜。

这应该称之为惊悚。

吵吵闹闹间，队伍顺利出了皇城，唐颜夕在百里瑭的强烈要求下，总算在半途歇息的时候把脸上的易容洗掉，好在队伍前段多是拓跋肆的人，即便认出唐颜夕来也没有太大关系。

唐颜夕因此毫无顾忌地直接凑到了如绒的嫁辇前，送亲队伍中真正认得唐颜夕的人并不多，但不巧如绒身边的临月和流云就算两个，饶是一身粗布仆衣，唐颜夕那张标识明显的娃娃脸还是叫两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没等两人叫出声来，如绒已经从嫁辇中叫住了她们。

“我想擦擦手，临月，你和流云去弄些热水暖暖帕子。”如绒从离开上车便没开过口，这会儿却是明显地为了唐颜夕要把两人支使开，临月好歹在她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如绒的意思，拉着流云便走了开去。

如绒的嫁辇除了临月和流云两人就不让其他人近前伺候，这会儿倒是方便两人说话，看一眼唐颜夕身上的衣裳，自出宫后第一次笑了，“你这穿的是什么东西，太难看了。”

“阿木说穿这个比较不引人注意，要是女装上路的话就太明显了。”唐颜夕顿了顿，问如绒，“如绒，你是不是有点难过？”

如绒早知道她向来直接，默默叹了口气，“没有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从我跟婆婆学习蛊术开始，这就已经是既定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她还有能活着离开……

“我觉得你离开皇宫挺好的。”

唐颜夕的话让如绒心头微颤，又听她接着说，“至少你现在是自由身了！”

如绒睨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去渊国和亲的？”

唐颜夕瞪着一双大眼，“你真准备乖乖去和亲？”

如绒眯了眯漂亮的眸子，“你猜呢？”

“我猜你不会。”唐颜夕一脸笃定地说，“你就不像会乖乖听话的人。”

如绒低哼一声，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一边指着上面的地方一边说，“我跟阿瑭已经给你想了好多后路了，你要是像留在夷国的话就可以在这里的时候偷跑，可是我比较想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国都，这里要逃婚就需要一点技巧，可以找个替身或者弄个假死，假死药的话葬雨有很多，各种死法，任君挑选，包你死透。”

“……”听到最后四个字，如绒决定收回自己刚刚因为她为自己如此认真筹划的感动，为了不让话题偏得太遥远，如绒只得将自己的考虑告诉她。

“你所说的这些，大前提下是路上没有意外发生。”

“意外？”唐颜夕实在想不出这大冬天的会有什么意外，“下雪还是雪崩？”

如绒白她一眼，沉声道，“是婆婆，她会来接我。”

“婆婆？接你？”唐颜夕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婆婆不会让我去渊国和亲。”如绒的声音很轻，叫人听不出太大的情绪，“她会把我接回蓝氏宅门。”

她是她的孙女，同时也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草鬼婆，所以她绝不可能会放她离开夷国去接受所谓的和亲。

唐颜夕似乎是愣了一愣，傻傻地问，“把你接回蓝宅……做什么？”

如绒转眸看她，眼神在说你觉得要做什么？

唐颜夕的脑子里猛地跳出“认祖归宗”四个大字，然后就是当初在蓝宅时，那群与蛊为伴的女人们，没有爱情，没有未来。

娃娃脸似乎是猛地一颤，她瞪大了眼盯住如绒，“不行！”

如果如绒最终要回去那样的地方，那她离开皇宫还有什么意义？在唐颜夕看来，这就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的区别。

“如绒，难道你要回去那里？去琶城？”

如绒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苦涩，“这辈子，想去哪里，用什么样的方式活着，已经由不得我做主。”

“谁说的！”

唐颜夕愤愤接口，娃娃脸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渊国，可以跟我们去国都，可以去渊国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还可以……跟明玉房在一起！”

唐颜夕脑筋不转地脱口而出，如绒心头猛地一震，冷不防地又听到那个名字，她竟还是忍不住地心间鼓动。

下意识地抬头，便见随嫁队伍之外，马车桓盖的另一头，一身翠衣如树，周身开遍白莲，圣洁的白莲却染了妖娆，妖冶地立于枯树之下，桃花璀璨的眸子远远地对着她的方向，看着她。

只那么骤然的一瞬，如绒别过眼，故作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