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房从出皇城开始就想找机会跟如绒说说话，无奈她是和亲公主，周围随嫁队伍众多，他又有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更加没办法随意靠近，这会儿远远见她的目光第一次穿过层层叠嶂朝他看来，心中不免一荡。

趁着她身边的两个侍女未回，便想着唐颜夕刚刚那大摇大摆上前的模样，故作寻常地靠近。

随嫁的宫人偶有目光转过，只当他是要将那个擅自与公主说话的小仆拉走，并未动作，明玉房几乎是十分顺利地来到如绒近前。

这样就近看着她一身红妆，一身嫁衣艳红如血，璀璨而华丽，更加衬得她肌肤如雪，这样的装扮，这样的光景，叫他看得一阵恍惚陶醉。

唐颜夕看着明玉房忽然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又一言不发地盯着如绒看得如痴如醉，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嘀咕出声，“明玉这眼神怎么好像在看自己刚过门的新娘……”

这话一出，明玉房才骤然回神，倒是如绒早在他靠近的时候就已经调整了情绪，听着唐颜夕的嘀咕，脸上坦然若之，“就凭明玉房三个字，日后若是娶亲的阵仗肯定无比空前盛大，三十里红妆也不在话下，现在恐怕是拿我当模子看了。”

语罢，故意望向明玉房，芙蓉坦荡自然，“如此看来，房公子是想成家了。”

明玉房被她这嫣然调笑的态度噎得一时没了话，她如今的态度就像当初在路上结伴同行的时候，颜夕负责拿话挤兑她，她负责在旁边添柴加火。

虽然没有再刻意对他保持疏离，但这样的态度反倒叫他心头一阵空落。

明玉房很郁闷，他这会儿倒是希望她能跟自己保持距离，至少证明她心底对他还有感觉，这会儿既然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那是不是说明……

她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将对他所有的感情尽数放下，将他作为普通朋友处之？

他还是领悟得太晚了吗？

桃花眸幽幽而动，尽管如此，他也不想就此放弃。

“其实……”低醇好听的声音刚刚脱口，身后却传来临月的声音，“房公子可是有事？”

临月是如绒身边难得忠心的宫女，即便知道如绒是人人称怕的草鬼婆，她对她依旧尽心维护，在她看来，如今公主好不容易能够得了生机远赴渊国和亲，她自然不希望有其他事情干扰其中坏了和亲的大事。

唐颜夕是女子姑且不论，但明玉房是明明白白的男子，怎么能让她这么靠近公主身边？

聪明如明玉房，怎么会看不出她眼底那明显的戒备，俊美的脸上敛了几分故作自然的神色，只说，“百里王正寻人，我来带她回去。”

手一指，指着赖在如绒边上的唐小仆。

临月的脸色顿时放松了许多，如绒面上虽然不变，红袖下的手却是微微握紧。

这时流云也端着一小盆子热水过来，乍见明玉房那一身玉树白花，面上闪过一抹难言的惊艳，但她好歹在太后身边办事，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端着热水朝着明玉房施然一礼，“奴婢流云见过房楼主。”

如绒有些意外，流云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而明玉房从未受太后觐见，即便进宫也不曾踏足后宫，流云又怎么会认得他？

临月显然也是意外，忍不住问，“流云，你见过房公子？”

流云轻笑摇头，“不曾见过的，但是曾经听宫里的姐妹说起房公子的风采，今日乍见，才知道宫中传言也不尽是虚的。”

临月心中了然，关于明玉房的传言她也曾经听过，不外乎是那张俊美得比女子更甚的脸蛋以及那永远高调而色彩华丽的衣着服饰，这两样东西简直是一目了然的。

而房公子今日的装扮，确实色彩重丽非常。

正想着，便听流云轻笑着补充，“流云过去不知竟然有人能将这样浓厚的绿色穿得这样好看，房公子不愧为天下楼的楼主，穿衣的品味真是极好。”

流云话音刚落，空气中有一瞬落入了沉寂。

即便是如绒当初对明玉房心有悸动的时候，也无数次在心底对他这独特的穿衣品味无法苟同，没想到天下间，竟然有人真心赞叹于明玉房这一身诡异的衣着品味，而不是出于讽刺和纯粹的拍马屁……

这样的人，应该可以称之为难得的知己了吧？

如绒无语地想着，胸口却因为“知己”两个字莫名抽动。

而明玉房在一瞬的静默后，桃花眸蓦地灿出一簇光亮，似是自得般的点了点头，笑意魅然而妖冶，“你的眼光倒是不错。”

难得遇到一个如此赏识他穿衣品味的人，而且不是基于讽刺和单纯拍马屁的立场下，明玉房对此不无满意。

却不知他这抹魅然的满意落在如绒眼中，又是拈花惹草的故作风流之色，眸底微寒，如绒默不作声地钻回车辇之中，顺带着将临月和流云一同招了回去。

明玉房看着这默不作声的“逐客令”，俊美的脸上透出些许苦闷，望向一旁的唐小仆，不等他开口，唐小仆就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恨恨道，“你犯二的时候能别顺带着连累我么？”

以明玉房与她交手多时的经验来看，这个“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行人又开始缓缓上路，唐颜夕将如绒说的事情跟百里瑭说了一下。

百里瑭对此倒并不特别担心，好歹如绒现在是和亲公主的身份，就算拓跋肆对和夷国赫赫有名的蛊族蓝氏作对没兴趣，但是他有将如绒安全送到国都的责任。

而拓跋肆带出门的，一般都是他养在府里的高手，就算蓝婆婆来强行要人，也未必就能要得到。

“倘若你口中的蓝婆婆真的来抢人，对于皇甫如瑢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机会？”唐颜夕眼睛亮了一亮。

“比起我们擅自编排给她的莫须有的逃离方式，蓝氏草鬼婆将人抢走这样的理由更能叫夷皇信服，到时候渊国那边，也会有夷皇负责操心。”

只要能够把握好时机，这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唐颜夕杏眸瓦亮，越发觉得这主意不错，半日之后，一行队伍终于赶在天黑前抵达下一城的驿馆。

刚刚安顿下来，唐颜夕便一溜烟地钻到如绒所在的厢房向她转述阿瑭的计划。

如绒在路上也想了许多，这会儿听颜夕和百里瑭为她做的打算，心中也已经有了决定，“若是能够成功脱身，隐姓埋名游历四川也未尝不可，听说北海有鲛人，既然有了自由身，去瞧瞧也好。”

言下之意，她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去渊国了，唐颜夕不免有些失望。

如绒又补充说道，“待我看过北海鲛人，再去国都看你。”

唐颜夕叹气，“我也想去看鲛人的。”

如绒微默，敢情她是为了这个失望？

“如绒你一个人上路是不是太危险，不如……”

不等唐颜夕贼兮兮地朝她靠近，如绒已经随声打断她的话，“我有拂叶同行。”

“拂叶？”唐颜夕想了想，当初在公主殿她是曾经被这么一个人救过的，她记得如绒说过她是……“你的影卫？”

“是过去父皇给的影卫。”如绒补充说，“但是拂叶一直是我的人。”

唐颜夕当即转着脑袋看来看去，“可是她在哪？”

“拂叶不喜欢见人。一般只有我需要的时候才会现身。”

“那她也太累了。”唐颜夕眨眨眼，忽然抬头望向屋顶一道横梁上方，轻声笑，“你觉得呢？”

如绒愣了一下，有些讶异，拂叶最擅于隐藏气息，就连她偶尔也会忘了拂叶的存在，更别说知道她藏身在哪个角落。

屋内有些静，横梁上方毫无动作，直到唐颜夕仰得脖子发酸，这才略有不甘地低下头，有些委屈似的，“她不喜欢我。”

如绒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直到颜夕离开，她才慢慢抬头，冲着唐颜夕刚才抬头的方向望去，“拂叶，你在那里吗？”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那横梁的黑暗处跃下，如绒有些诧异，没想到颜夕真的知道拂叶藏在哪。

“刚刚为什么不出声？”

拂叶面上一片清冷无澜，只道，“影子是没有声音的。”

如绒就知道她得这么说，无奈，又问她，“刚刚我跟颜夕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那你会陪我去北海看鲛人吧？”

如绒在宫里的时候，身边有过很多的人，负责伺候的宫人，负责保护的侍卫，那么多人来来去去，有些因为照顾不周被遣走，有些因为其他妃嫔嫉妒父皇疼她过于疼她甚至过于疼皇子而接受收买。

临月算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一个，但她知道的东西远不如一个在她身边三年多的拂叶，因为临月只看到过在宫里时候的她，那个叫做如瑢的公主，只有拂叶，看到过她所有时候的样子，也是在知道她是草鬼婆后依旧愿意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

她并不是想抛下临月，只是如果决定从此离开，她的身边必定带不了太多的人，其实若是真的打算抛弃以前的一切，就连拂叶也是可以抛开的。

只是因为她不想要孤身一人、从她的心理防线被明玉房攻破沦陷的瞬间，她就知道了，她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她害怕如果自己一直一个人待着，终有一天会忍受不了孤独而主动去找婆婆。

拂叶看着如绒眼底静默流淌，依旧是没有犹豫的，“我会陪你去。”

驿馆东厢处，庭院净深，冬夜里的气息带着格外冰凉而干净的味道，百里瑭坐在桌前，将一直放在炉上热着的酒拿开一旁，刚倒上一杯，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灰溜溜圆滚滚的身影迅速钻了进来，一个转身直接凑到百里瑭的跟前，“一出皇城天就冷了，明玉是说这两天会下雪吧？”

百里瑭不理她，兀自端过酒杯，刚抿一口，胳膊就被唐颜夕一把拉住，不甘寂寞地提醒，“阿瑭，我在跟你说话。”

百里瑭睨她一眼，终于慢慢放下酒杯，“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么？”

唐颜夕愣了一下，她错了？

“我才刚回来。”唐颜夕指着自己，一脸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