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所有人都喂下汤药解毒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临月和流云在知道自家公主居然被明玉房给“抢”走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懵了，趴在马车上又急又哭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算消停。

雪花依旧飘落不停，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不得已，拓跋肆只得下令就地扎营，明天一早再赶到下个城镇驿馆打探消息。

唐颜夕眼见风雪渐大，直接去把拂叶从树上拉到了帐篷里头，“外面的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你今晚就跟带雪和含霜睡一个帐篷，别老在外头待着了，要是你在外头冻坏了如绒知道了得找我算账。”

拂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眸子却恍惚飘了些许迷茫，看看外头风雪，表情有些沉默。

唐颜夕仔细琢磨了一下她纤细到极点的情绪，终于想到了一点，“你不用担心如绒，明玉房虽然看着不怎么靠谱，但是关键时候还是可靠的，他既然把如绒带走，肯定不会让她受苦。”

拂叶发现，她说起如绒或是明玉房的事都是一脸笃定，似乎一点不曾怀疑过什么，拂叶弄不清楚这样的感觉，但是听她那么笃定的口气，顿时也就不再追究了。

入夜时分，飘飘洒洒地雪花总算停了下来，但是相对的，也将整座山林都封成了白色的冰雪世界，虽然入夜，但雪光依旧照得白亮。

明玉房站在山洞外头，刚刚下过雪的空气别样轻薄，他轻轻仰头，雪后的夜空带着藏蓝色的清澈感，头顶上的星星更是清晰可见。

明玉房仔细辨识了一下眼下的方位，又就着星象卜算了一下之后的方向，待到他重新走进山洞里头，如绒还烤在火堆边上，姿势和他离开的时候毫无异样。

明玉房看着她嫁衣的长摆拖了雪碎又化成了水沾湿了裙摆，想了想，还是轻声开口，“先把里头的衣裙脱下烤干吧。”

如绒看一眼明玉房同样宽大曳地的长摆沾着的雪碎，兀自低头烤火，并不动作。

从他将人从蓝婆婆面前带走，这一路上如绒除了在过林子里的瘴气时开过口，之后就再没说过话，想来她还在介意蓝婆婆说的话。

明玉房莫名地又有些烦躁，干脆走到如绒跟前蹲了下来，“擅自将你带出来却让你这么狼狈，我知道你怪我，但是你好歹先把湿了的鞋袜和裙摆脱下来，若是冻坏了……”

“我不冷。”如绒低声打断他的话，终于抬头，拿眼认真瞧他，“我只想问你，婆婆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明玉房早知道她要问的，只是难为她憋了这么久才开口。

在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就想过将所有的事情和想法都告诉她，但是，总觉得不能够两全其美。

“是。”明玉房轻声应她，“我确实是卑族人。”

“你先前拒绝我，是因为不喜欢我还是因为这个原因？”

明玉房默了默，看着她，轻声道，“当时在木王府，我说敢娶是真心的。”

如绒裘氅下的身子微微一颤，乍看却似被火光晃动而带起的轻晃，她轻轻抱住自己的膝头，听明玉房继续说，“但是后来才醒悟自己一时冲动而罔顾了族规。”

如绒抱在膝头的手紧了又紧，抬头，一双眸子直直盯着眼前的男子，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你不能娶我……”

明玉房默然，如绒忽然推开他站了起来，脸上不知是因为被火烤热抑或是因为恼怒而微微发红。

“既然你有你的族规，那你今日……为什么还跟我说那些话？”

婆婆没出现之前，她是真的一心以为他们可以就此两情相悦地在一起的！

若是早知是这样的理由，她宁愿就像婆婆所说的，这一次也不过是一场做戏……

既然不能许她未来，为什么还要这样扰乱她的心？原本她是可以直接放下他从此离开的……

但是如今又算什么？说着喜欢她，却不能娶她，那和那些在外风流巧言蜜语的男子又有什么不同？

明玉房看着她眼底簇着火光的怒意，顿时跟着站起身来，“原本我也打算就此和你拉开距离，正如你所说，我们就回到原来的位置，做普通的朋友，再不谈男女之情，原本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可是当你身份败露被夷皇判下绞刑的时候，我的心差点停止……”

“在你下狱的那几日，我才明白感受到什么叫做煎熬，我想起我们相识过来的日子，想起你，一开始是心疼，但是后来……”

“可是你还是不能娶我。”如绒退开两步，再次打断他的话，“既然你日后注定要和另一个与你同族的女子成亲，那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我不需要你像烟花转瞬即逝的爱情施舍！”

如绒一边说着一边便要绕过他找另一处清净，不料嫁衣衣摆太长，转弯的时候不小心勾住一旁的火堆，衣摆处竟猛地烧了起来。

“啊！”如绒惊呼一声，明玉房已经迅速扑了过来三两下将火扑灭，如绒看着衣摆下被烧黑的一块，上面精致美好的绣件顿时变得狰狞而难看，如绒鼻头微酸，莫名只觉委屈。

“都怪你！”她猛地伸手推开一旁的明玉房，将所有的委屈直接发泄在他身上，“都怪你！都怪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都怪你跟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边给我希望一边又要让我万劫不复！现在连皇祖母给我的嫁衣都被毁了，你存心要看着我再也没办法嫁人才开心吗？你为什么非要出现？为什么非要戳破我心里的秘密？为什么要假装你有那么心疼我……”

如绒一个劲地骂着，骂到最后却又莫名地哽咽，语无伦次地地只管将所有的错都推到明玉房的身上，然后，她身子猛地被他紧紧抱住，像是她过去渴望过的温暖，紧紧的不容反抗地将她抱住，紧接着，那温软地带着滚烫般的热度的唇便狠狠朝她压了下来。

如绒猛地一颤，原本积聚在眼眶里的泪花就掉了下来，略挣扎了一下便干脆地放弃了，明玉房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脑袋，带着狂烈而滚烫的吻，将她的每一份委屈和难过都勾了出来。

自懂事以来，已经不曾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哭过，她的身边有太多的顾虑，有太多的人看着她，明明有那么多人，偏偏没有人能够让她安心得理所应当地哭泣。

就算是被父皇下令绞刑时，除了心冷绝望，也没有想哭。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有这样的本事让她如此失控。

如绒哭得越发厉害，明玉房怜爱的将她抱在怀里，心疼她的每一颗泪珠。

然后，她听到他带着沙哑而温柔的声音说，“如绒，我会娶你，不会有别人。等我完成身为卑族人应尽的责任，我就回来娶你，你要等我。”

就算背上叛族的名声也无所谓了，看到她眼泪的瞬间，明玉房只剩下即便背弃了全世界也不愿再让她这样委屈的感觉。

人这一辈子，要找到一个真心相负并渴望与她厮守一生的人太难，前半生他可以为卑族而活，但后半生，他要为自己，为她而活。

山洞里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烧尽，洞外的鸟叫声伴着初升的朝阳叫了起来，如绒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往旁边的热源靠近。

一只手从她腰后圈了过来，下意识将她搂在怀中。

如绒迷迷糊糊地将自己腻在那带着温度的怀抱中，好半晌，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一抬头，便看到明玉房那近在咫尺的下巴，光洁的线条直直蔓延到脖颈，抿薄的唇角含着几分笑意，俊美而精致的五官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梦幻而诱人。

如绒脑中猛地晃过昨晚两人拥吻的画面，面上一热，猛地一推手从他怀中坐起身来。

明玉房被她的动静吵醒，漂亮的眸子半睁着，刚刚睡醒的模样慵懒得带着一股难言的魅惑，如绒心下漏了一拍，这人简直比女子还要诱惑！

只一晌的缓冲，明玉房像是清醒过来，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如绒，顿时扬起一抹妖魅的笑，手肘撑起身子往她身前探了探，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摸上她的眼窝处，“有点肿了，待会儿团点雪给你消消肿。”

他的指腹温柔，带着丝丝暖意拂过她的颊，如绒心头一热，干脆别过脑袋起身往洞外走了出去。

山中朝阳初起，空气中还带着点轻薄的寒意，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那成片成片的雪白映得她一身红裳似火，如绒蹲下身子，手抓起一小捧晶莹松软的雪，在手中团了团，然后比起眼，将手中的雪团在眼周滚了滚。

冰冷的雪贴上眼皮的瞬间叫她忍不住轻颤，她昨夜肆无忌惮地哭了那么久，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糟糕。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懊恼昨夜的冲动。

明玉房昨夜的话还在她脑中流转，她并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因为那是他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对她许下的承诺，但是……他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自己，关于卑族，关于他的责任。

那些事情又是什么呢？

雪团已经被丢回雪地里，如绒还蹲在雪地上有些出神。

一件裘氅从身后轻轻披在她的身上，瞬间一片温暖，她拉了拉身上的裘氅，听到明玉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雪地湿寒，还是别蹲太久了。”

如绒默了默，慢慢拉着裘衣站起身来，转身，看着明玉房那眸底的温柔妖冶，忽然含笑，“多谢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