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凑热闹！”唐颜夕挣扎了两下，见百里瑭不放，干脆停下，一手指向那边的东方元朗，娃娃脸怒吃吃地，“我就不喜欢他，榆木脑袋！钟灵灵不是族人又怎么了？她是我朋友！哎呀的好朋友！她跟着我们一路从北海到国都，还冒那么大的险帮我们偷盒子！现在你居然赶她走！你简直忘恩负义，没吃饱饭的白眼狼！”

东方元朗何时试过被人这样指着鼻子一通指骂，虽然这是未来君后，但他还是忍不住面上一抽一抽的，脸色沉沉地正要反驳，却听那旁，百里瑭不紧不慢地唤他，“东方。”

轻轻的两个字，却莫名带着压迫，百里瑭凤眸转过，琥珀中似有浓墨流转，“你若是连颜夕也想着教训一番，那我对你就真的太失望了。”

东方元朗心头一凛，面上的肃厉稍敛，微微低了低头，“属下不该冒犯君后，但是让外族人出入山庄，确实不妥。”

听着他依旧固执的坚持，百里瑭也不恼，只道，“那你又知不知道，若不是这个外族人冒险进宫从渊皇手里偷回我族的泣血盒，恐怕眼下我们连卑族圣域的位置都无法得知。”

百里瑭不轻不重的一句，却叫东方元朗面上微怔，这才明白唐颜夕刚才所说的忘恩负义是什么意思。

将恩人赶出岛去，可不就是忘恩负义么？

眼见东方元朗绷着一张脸不知该说什么，唐颜夕又哼了一声，便又挣扎着想去把钟灵灵和少年追回来，百里瑭只得将人拉到怀里安抚一句，“钟灵灵那边交给纪染便可，你过去凑什么热闹。”

唐颜夕下意识想要反驳，而后猛地一怔，抬头，眨眨眼，像是恍悟一般。

“是啊，我不能凑热闹。”

百里瑭挑眉，唐颜夕顿时放弃挣扎，双手扒拉着百里瑭的胸前，笑眯眯地点头，“那就先不管他们了。”

百里瑭点点头，又看一眼东方元朗，让他继续带路前往山庄。

东方元朗自知自己现在说什么都讨不得好，只得默默领着人入庄安顿。

那边纪染沿着山路一路回到先前的码头时已经不见钟灵灵的身影，正不知该往哪边的时候，袖中的青白忽然探出一个蛇头，朝着纪染左手边的海滩伸了伸。

纪染见状顿时下了码头沿着海滩走，走了一会儿，终于在海岸边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正泡在水里发泄似的扑腾着水花的钟灵灵。

她没有一怒之下跑得不见人影，少年一颗心好像稳稳落了下来，见她一个劲地甩着尾巴扑腾出一段段的水花，他也不着急，就在岸边找了一块礁石坐了下来，然后吹着微寒的海风静静看着水里的钟灵灵。

钟灵灵泄愤似的扑腾了好一阵，终于歇下来的时候，扭头便看到岸边静静坐着的纪染，缩着肩膀，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看到纪染时，刚才的气恼已经消了大半，本以为自己又要一个人的时候，他却跟着自己过来了，钟灵灵只觉得心底一阵柔软地感动，感动之余，又忍不住委屈。

哗啦两下游到岸边，像是搁浅在岸边的鱼，扑腾着蹬出两条湿漉漉的腿，纪染早在她上岸的时候就小跑着走了过来，待她蹬出腿来，顿时弯身将她拉起身来，又拍拍她头发上沾上的点点细沙。

钟灵灵看着他被海风吹得有些通红的鼻子，再看他那小心又体贴的动作，便觉得心口像被没有开刃的鱼叉戳了一下，钝钝麻麻的，伸手拉住少年的袖子，唔哝着说，“海边多冷啊，直接叫我一声我就上来了。”

少年端着一脸认真地说，“可是你在生气。”

“我生气你就不敢叫我了？”

“不是不敢。”少年说，“要让你发泄够了才好。”

钟灵灵眨了眨灰色的眸子，又嘟哝似的低着脑袋，“你为什么要跟过来？那山庄里面有很多你的族人不是吗？”

少年点点头，却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只是依旧认真地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陪你。”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依旧让钟灵灵刚才的委屈跑得无影无踪，算起来，这已经是纪染第二次撇开众人来找自己了，钟灵灵心底不免有些乐呵，看吧，在纪染心里，她果然是很重要的。

钟灵灵稍稍收了一点得瑟，生怕尾巴一不小心得瑟出来了。

“我又不会跑远。”钟灵灵说，“而且我以前也是常常待在海里的。”

少年似乎是愣了一愣，“那你要回去了吗？”

轻轻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钟灵灵心底忽的一动，看着少年，问他，“你希望我回去吗？”

少年一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想，我想你跟我还有颜夕公子他们一起去夷国。”

沙滩上，身形娇小的小姑娘因着少年那句“不想”而微微一晃，灰色的眸子瞬间绽出动人的光芒，她猛地抱住少年的胳膊，“真好，我也想去夷国见识见识呢。”

少年看着她那欢喜的笑容，顿时也跟着腼腆地一笑，拉着她抱住自己胳膊的一只手，“那我们回去吧。”

“回山庄吗？可是他们都不欢迎我……”钟灵灵又有些委屈。

少年摸摸她迅速已经半干的头，笑眯眯地说，“现在应该不会了，有颜夕在，她不会让人把你赶回海里的。”

“那要是还赶呢？”

“那我就住船上，陪你。”

少年未开的嗓音，带着点郑重而认真的味道，钟灵灵看着他，好半晌，重重点头，半大不小的两只手紧握着，相携往回走，身后是他们踩出来的一排排脚印，对称又和谐。

东方元朗此人虽有一身傲气，在海上磨砺的这些年更是让他一股傲气只增不减，但是他也是个是非分明之人，知道自己错赶了恩人，便特意命人准备了一桌饭菜，当着众人的面亲自给钟灵灵赔了礼。

钟灵灵笑眯了眼，摆手就原谅了他，一场矛盾就此化解。

东方元朗当即狠狠松了一口气，不止是因为得了原谅，更重要的是，那边的君后终于收回了对自己死盯死瞪的视线。

东方元朗对于这样的视线最感吃不消了。

小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在他固执犯怵的时候老是用这样的眼神瞪着他，每每都是他顶不住这样的压力服了软。

君后盯死人的视线虽然不至于压得他无法动弹，但是看到她瞪着乌亮亮的眼盯着自己不放的模样，心底又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他的妹妹，东方玲珑。

想到小时候那扎着双髻跟在自己后头叫着“哥哥”的小妹，东方元朗便觉得心口一阵发闷，原本坚毅的线条变得有些沉默，这些年来，只要想到她，他就会忍不住这样沉默。

其实看到君后那样瞪他的时候，他心底确实也涌过一点猜测，毕竟两人年纪相近，而且据说她只有十岁以后的记忆，可是这个想法不过刚刚浮现就被他自嘲着压下。

即使所有的外部条件都吻合，但君后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

原因无他，因为玲珑身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血玉虎符的印记，而那个印记，应当是被选中之人出生自有的。

更何况，当年玲珑，已经被他害死……

唐颜夕裹着狐裘出来看星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人跟幽灵似的站在一处亭子里。

想到他及时认错的态度，唐颜夕也就大方的不跟他计较地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人沉默得有些诡异，忍不住伸手一拍，“魂归来兮。”

东方元朗几乎是迅速弹开了几步之远，面上的冰冷在看清来人后这才逐渐收敛，“君后？”

东方元朗下意识看向左右，虽然方才他确实是在发呆，但是以他的警觉性，若是有人靠近又怎么会毫无所觉？

可是，直到她拍了自己一肩膀，自己都没有半点察觉，甚至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正兀自检讨着自己竟然出神到这等地步，便见唐颜夕两步凑到他的跟前，看着他那副自我反省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再次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东方元朗蓦地一愣，她知道？难道璟君将玲珑的事都告诉她了？

“你不用太自责。”

东方元朗闻言眸色微黯，这些年，他又怎么能不自责，当年母亲临终将妹妹托付给他，让他带着妹妹跟随族人撤离卑城，结果，少年狂妄的他非要跟着卑族骑军去教训一下那些外敌，便将年仅八岁的玲珑藏在一处阁楼里，想着至少要杀死一个外敌再接她一起离开，结果……

就在他一心想要杀死外敌的时候，阁楼燃起大火，最后在大火中轰然倒塌。

这么多年来，只要想到自己当年犯下的错，东方元朗便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以向亡故的母亲谢罪。

他脸上似是颤抖，又似悔恨，复杂而又骇人，唐颜夕心下咯噔，像是被他的表情吓住，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尽一尽“君后”的指责开导一下她的“新族人”——“人呢，犯了错误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啊，记住教训，下次不要这样就好啦。”

唐颜夕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没想到东方元朗听到她的话，那黑沉的眼眶竟然一下子有些发红，明白的眼球此时布着点点血丝，望着她，张口，声音却有些不自然地沙哑，蕴含着男子坚忍的痛般，“没有下次……玲珑人已经不在了……”

他的妹妹，已经被他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