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起身迈出一步，唐颜夕却猛地从床上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带着哭腔的声音透着难过的低声嘶喊，“我不能让阿木死，但是我愿意陪你去死！”

如果阿瑭和阿木同时身中剧毒，她依旧会把唯一的解毒剂给阿木，然后……陪她的阿瑭一起去死。

百里瑭的身子狠狠一颤，感觉那双抱在腰上的手臂如此脆弱而又坚定。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为难她了，别再为难自己爱着的那个她了。

她已经给出了一个情义两全的答案了。

可是颜夕……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宁愿自己去死，也舍不得让你死。

我怎么会舍得让你陪我去死。

百里瑭颤着手摸上自己腰处的那双手臂，他闭了闭眼，感受着她抱着自己时那温暖而坚强的力度，最后，再睁开眼时，眸底已是一片冰冷。

他伸手，将她的手臂一点点地从自己腰处掰开，带着无情的力道，咬着牙，将她从自己的骨血里剥离开去。

忍着痛，低头，冷笑，“唐颜夕，我不稀罕。”

我不稀罕你陪我去死。

唐颜夕被他眼底那股冰冷与冷漠冻得浑身僵冷，阿瑭嘴角的冷笑刺痛她的眼，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似乎要崩塌了。

她浑身猛地一颤，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伸手试图去阻止面前崩塌的世界。

再次伸手，这次她揪住他的一只衣袖，紧紧的，生怕那料子滑手一般，“阿瑭……”

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软化了一切冰冷，百里瑭看见她眼底的几欲掉落的眼泪，心脏处却是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

想要狠心地拉开她，尝试着伸了手，却最终没能忍心。

冰冷的大掌轻轻落在她的脑袋上，唐颜夕僵了僵，然后委委屈屈地拉着他的袖子，拉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心上。

百里瑭转身，将她重新扶靠回床上，张口，声音却泄露了嘶哑，“你……好好养伤。”

“你陪我养伤。”唐颜夕执拗又委屈地要求着。

百里瑭眼底的霜色早就被她的眼泪化开，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眉眼，摸过她的颊，最后游弋下巴，摩挲着她的颈处。

他的动作那么温柔而细致，带着眷恋的温度，叫唐颜夕稍稍松懈。

可就在她松懈的那一瞬间，百里瑭的手蓦地绕过她的颈后一处穴位用力一按。

唐颜夕身子僵了一僵，随后连表达惊诧的情绪都来不及，整个人就这么软了下来，直接晕倒在百里瑭的怀中。

百里瑭扶着她重新躺好，指腹细细抚过她柔软而颜色美好的唇，倾身在那处落下翩然一吻。

只是静静贴着，一秒，两秒，三秒……

似乎想要将那种触感和味道刻在心灵深处。

最终，他重新站起身，漠然转身。

屋里静静的，窗外时不时传来雪花簌簌压在枝桠上的声音，皇甫唐木坐在床沿边上，坐在黑暗之中，耳边听到房中属于那人绵缓而平稳的呼吸声，那么熟悉，那么轻。

皇甫唐木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人安静睡觉的样子了。

过去，皇甫唐木曾经羡慕过她睡觉时永远放松舒坦的模样，好像全身的细胞都舒展着，毫无防备又乖巧的模样，像对世界的恶意毫无所知的小动物。

其实，在将她和百里瑭送出皇城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快回到自己身边。

枕竹每天顶着她的脸在自己跟前晃悠，但是越晃悠，却越让他发现枕竹这个替身有太多和颜夕不符的东西。

也是那个时候，皇甫唐木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她比想象中要了解得多。

睡梦中的人忽然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受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好像轻薄的羽翼，此时轻轻颤抖着，顺着发皱的眉心，带起一些不安感。

双颊因为屋内熏热的炭炉微微泛着细腻的粉色，皇甫唐木没有多想地伸手替她捋开几缕贴在颊处的发，指腹触过细腻的肌肤，久久停留。

脑中再次不经意想起她那日身受重伤一副将死的苍白模样。

在烛光的的反射下，皇甫唐木眼底凝起一抹连自己都不甚察觉的心疼。

或许他察觉了。

在她将唯一的解毒剂打入自己颈处的时候，又或者，在她扑身抱住他替他挡下毒血的时候，抑或是，在她闪身替他抗下无戮一掌的时候……

当时才真正意识到，唐颜夕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那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的陪伴，若不是有她，自己恐怕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他曾努力把她当做十二堂里所有人同等的存在。

但事实上，唐颜夕对他而言，从一开始就是个最最特别的存在。

只是自己意识得太晚。

好在，也不算太晚。

指腹下的人微微一颤，唐颜夕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皇甫唐木，眼神有一瞬的迷茫，下一秒，她扭了扭脑袋，将房中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扫视了一遍。

“阿瑭……呢？”

唐颜夕小心翼翼地问着，想说是不是看着阿木在这里，所以阿瑭就出去了？

可是，她现在想见阿瑭呢。

阿木，能让阿瑭过来吗？

唐颜夕的期盼尚未说出口，皇甫唐木便轻轻拉开她揪在锦被上的一只手，只道，“百里瑭把血玉虎符讨了回去，把你留下了。”

听着皇甫唐木的话，唐颜夕显然有些愣，什么叫做……把我留下了？

杏眸溜溜着，透着迷茫的颜色。

皇甫唐木默了默，伸手轻轻摸摸她的脑袋，淡声补充，“百里瑭带着他的人，连夜离开了。”

用当初向他讨要的颜夕，把他的血玉虎符重新讨了回去，然后……把颜夕还给了自己。

唐颜夕的身子猛地一僵，却依然不能够理解。

她想了想，问阿木，“那，阿瑭什么时候回来？”

无辜地，带着简单而单纯的心思，皇甫唐木摸着她的脑袋，动作轻柔，那如墨的眸子看着她，声音平静而冷漠，“我想，是再也不回来了。”

唐颜夕眼底水光一闪，整个身子僵硬得就像屋外被雪冻住的枝桠。

阿瑭，不回来了？

……不、不要她了？

这四个字刚刚在脑中浮现，唐颜夕便觉得眼前模糊一片，有滚烫的液体从她眼睛里滑落，在那水光迷茫之中，她看到她的世界崩塌了。

泛着雾气的眸子湿了又湿，唐颜夕忽然一伸手掀开被子跑下床，跑到门边直接开门，扑面而来的寒意叫她浑身一阵哆嗦，脸上的泪痕有种已然成霜的感觉。

院子里是一堆堆刚刚被扫开的雪，树上房顶一片白茫茫的颜色。

屋外一片清明，她竟然睡了一整夜。

一整夜的时间，大雪能将整个木王府都盖上了白衣，那么阿瑭呢？他会走多远？

唐颜夕不敢去想，一身单衣单薄地顶着屋外的寒意往外跑，皇甫唐木慢步走出来的时候，恰见她单衣的一角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目光深沉如墨，却依旧从容冷漠。

唐颜夕一路从小院跑了出去，路上正扫雪的下人们见着她皆是一惊，被她穿着那身单薄的里衣在这样的严寒中奔跑而吓住，待看清她的模样，更是惊得手上的扫帚都丢了。

天哪，这位不是应该还在病中的未来木王妃么？

为什么她会穿得这样单薄地跑出来？而且那脚上只穿着袜子，连鞋子也不见！

这要是让王爷看到，那不得杀了没伺候好这位主子的奴才们哪？

有人慌不忙地跑下去禀报，有人忙不迭的上前想要将人拦下，手刚伸过去，却叫一声冷然的声音打断。

“由她去。”

皇甫唐木的声音带着初晨的凉意不紧不慢地传来，众人乍听这声音，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停了脚步低了脑袋，而后脚下不动声色地悄悄退下。

唐颜夕也听见他的声音了，一路跑过来，脚下的袜子早就被雪水浸湿，这会儿只觉得钻心的寒意从脚底蔓延着全身，身体里的热度似乎在消失，而脚底乃至浑身都有一种麻木感。

她喘着气，脸色苍白着，想要继续跑，但是身体却不允许。

可是她不想停啊……

阿瑭已经跑得不知方向，如果她还不追过去，阿瑭兴许真的就再也不见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阿瑭会丢下她。

他不可能丢下她啊。

就算，她的答案再怎么叫他生气，阿瑭也不应该丢下她不是吗？

就算她觉得让阿木活着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但是阿瑭对于她，却是宛似灵魂的归属。

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不是吗？

阿瑭……

阿瑭……

僵硬的脚步在一阵踉跄下终于狠狠摔在了一旁的雪地上，刺骨的寒意几乎将她所有的知觉都剥夺了，唐颜夕眼前一片模糊，被雪景，也被眼眶里的水汽。

“呜呜呜……”

她爬不起来，她怎么就爬不起来了？

“呜呜……”

是因为她受伤了吗？

“呜……”

是因为她这么没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所以阿瑭不要她了……

滚烫的泪掉落在雪地上，就像砸出了一个水滴的洞，晶莹的雪被融化了，但是没有人注意。

唐颜夕呜呜哭着，直到一道脚步声走近，紧接着，一只手将她从雪地上强硬地拽起身来，然后带着暖意的大氅将她微湿的单衣紧紧裹住。

唐颜夕干脆地闭上眼任眼泪掉下来，即便不用去看，她也知道，这是阿木。

可惜，不是她的阿瑭。

唐颜夕被皇甫唐木整个腾空抱起的时候心底还在诧异着，她竟然会觉得可惜……

她竟然因为阿木不是阿瑭而觉得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