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瑭无心去揣测皇甫唐木是不是在进行什么秘密的大事，他过来，只是为了求个心安。

兀自走到书房前，刚刚靠近，便听里头传来流离的声音，“……玲珑的事……”

百里瑭脚下猛地一顿。

流离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叫他听清那个名字，眉峰微拧，百里瑭下意识地敛起鼻息，站定屋外。

很快的，皇甫唐木的声音传了过来。

“玲珑？”皇甫唐木对于这个名字似乎还有些陌生。

“百里瑭如今身边的男子正是北海一带的海盗船王东方元朗，他既然能跟在百里瑭身边，想来也是卑族之人，前日颜夕姑娘偶尔问起东方元朗那日是不是曾经唤她玲珑，我才想起，当年的东方一氏还有另一个孩子，那便是东方元朗的妹妹东方玲珑，只是据说东方玲珑已死在卑城沦陷之时……”

“你怀疑颜夕其实是东方玲珑？”

“想必东方元朗也是如此怀疑，当日王爷从卑城的废墟中救出颜夕，不过是想用一个卑族的孩子做实验，事实上王爷也成功了，血玉虎符的力量神奇，王爷也因此与颜夕沦入另一世界，可无论如何，唐颜夕身上确实已经被我们印上了血玉虎符的印记，百里瑭他们也深信她就是麒麟神兽选定的君后，但是倘若东方元朗认定她是东方玲珑，那他必然知道东方玲珑身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虎符印记……”

门外，百里瑭浑身僵直地站定原地，几缕雪花自廊外飘入，嬉笑调皮般的贴上他的后颈，一瞬间，刺骨般的冰寒，却是像骨髓里寒出来的一般。

怎么会这么冷？

百里瑭攒紧手中拳头，英俊的脸上苍白而骇人。

呵……

他一心深爱的女子，本以为命中注定要携手共度的女子，其实不过是一场错误？

这简直是笑话！

屋里的声音有些沉默，一如屋外的百里瑭。

就在屋内，流离的声音再次传来，百里瑭干脆地上前一步，砰的一声，直接推开书房的房门，凤眸寒厉萧萧，扫过那猛地转头故作惊诧的流离，再扫过那边神色如常，冷漠从容的皇甫唐木。

两相对目，原本温暖如春的书房内顿时添了几缕压抑的寒意。

也不知是因为廊外雪花趁机潜入的缘故抑或是……其他。

“戏演够了。”百里瑭冷声一句，将流离原本要摆上脸的惊异收了回去，如玉的眸子眯起温润的笑意，再看皇甫唐木，显然早就知道被看破一般。

“木王书房何等重地，你们既然是在商量重要的是，怎么会连盯梢的暗卫都不留一个。”百里瑭冷冷道破，丝毫没有半点偷听了别人重要谈话的自觉。

皇甫唐木看着他，神色如淡，一副似乎早知他在偷听的模样。

但他越是这样，百里瑭便越忍不住皱眉。

“皇甫唐木，你们刚才所说的话，都是假的吧？”

“真的。”皇甫唐木转眸，如墨的双瞳直接盯住他，漠声道，“但是本王确实是故意要让你听到。”

百里瑭再次皱了皱眉，皇甫唐木眸色微深，接着道，“不让你知道事实，你又怎么会放弃颜夕。”

百里瑭面上一寒，“什么意思？”

皇甫唐木直直盯着他，眸底满是沉淀后的深浓，“意思是本王后悔了，本王不想再让颜夕佯装成你的君后留在你身边。”

“王爷！”流离一声惊诧的低唤，却硬生生卡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的百里瑭与皇甫唐木之间的压迫感中。

皇甫唐木的眸底带着默然而一意已决的颜色，百里瑭藏尽冷厉，却挑不出他一丝半点的动摇，只能问一句，“为什么？”

就连这三个字，也叫他说得有些艰难。

“那日你不是亲眼所见吗？”皇甫唐木冷然道，“颜夕根本离不开我，而我……”

后面的话，皇甫唐木不说，因为他不善于那样的言辞，但是百里瑭又如何不明白，盯着皇甫唐木，眼神像是要杀人一般，手上拳头攥得青筋乍现，几乎是磨着牙地问，“皇甫唐木，我再问你一次，颜夕身上的印记到底是怎么来的？”

皇甫唐木冷冷睨他一眼，“你方才不是已经听到了？”

百里瑭面上一沉，蓦地一巴掌拍在皇甫唐木身旁的矮桌上，砰的一声，梨木做的矮桌顿时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百里瑭的气息微微有些乱，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再闭眼，再睁开，望着眼前的皇甫唐木，眸底满是冷凝的颜色，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百里瑭的身影带起一股寒风，流离这才猛地惊觉书房内的温度有些冰冷，眼见雪花依旧乐此不彼地钻入书房之中，两人却没有上前关上房门阻隔雪花的意思。

流离望向一旁的皇甫唐木，“王爷觉得，百里瑭会信？”

皇甫唐木睨他一眼，眼神如墨，好半晌，嘴角带起一抹似笑非笑，“他已经信了。”

百里瑭不得不信，无论现实如何荒诞可笑。

事实上，不管是他还是明玉房，对于血玉虎符甚至泣血盒的了解都是不足的。

颜夕说过，她过去十年确实和皇甫唐木生活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泣血盒联同血玉虎符蕴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力量，若说皇甫唐木连同流离将血玉虎符的印记打在颜夕身上让她伪装成卑族未来的君后，这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而皇甫唐木的说法，恰好也解释了为什么颜夕身为东方玲珑却突然有了虎符的印记。

可是……

颜夕不再是他命中要娶的女子……

这样的话叫他如何相信？又要……如何去接受……

天阴沉沉的，白色如绒的雪花飞舞得越发欢快，渐渐的，似有漫天飞舞的趋势。

回到唐颜夕所在的院子，东方元朗已经不知所踪，从宫里来探望的公公已经先一步离开，周围的一切都有些安静。

唐颜夕正靠坐在床上发呆，听着开门的声音，见着百里瑭，杏眸登时亮了许多。

“阿瑭！”

清亮的带着依赖的呼唤声，总叫人心底软乎乎的。

百里瑭看着她，方才的寒意似是被驱赶，稍稍回了暖，心底又轻又薄，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唐颜夕眼尖地瞧见他鬓处肩处的几片雪花，眼眸又是一亮，“外面下雪了吗？”

“嗯。”百里瑭点头，唐颜夕顿时有些高兴，“那明早起床又可以看雪了，阿瑭你知道吗？从那边的窗子看出去可以看到几座绵延的雪山，阿木说下雪的时候看风景最美了，等我好了，我们走出去看，更美，到时候还能跟你一起堆雪人。”

唐颜夕一边说着，一边拉过百里瑭放在床沿的手，刚一碰到，便忍不住一声惊呼，“阿瑭！你的手好冷！”

百里瑭看着她一边叫着一边忙不迭的把自己的手拉到被窝里，试图想要替他暖手的模样，和前不久时毫无二样。

那时，他以为自己被她深爱。

直到听到她为皇甫唐木挡下毒血，将唯一救命的解毒剂毫不犹豫地打入皇甫唐木的体内……

一瞬间，将被暖化的心在那一刹那又猛地冷了起来，他肩头一颤，蓦地抽手，将自己冷若冰块的手从她温暖的手上狠狠抽回。

唐颜夕显然愣了一愣，双手寂寞地落在半空，再看百里瑭时，表情茫然而又无辜。

这才发现，阿瑭的脸色并不好。

那双眼睛，也并不平静。

“阿瑭？”

“若是当日，我与皇甫唐木同时身中剧毒，那唯一的解毒剂，你会给谁？”

百里瑭的声音冷冽如霜，在遇到唐颜夕以前，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问出这样明显带着嫉妒又幼稚的问题，可是天晓得，当颜夕被救过来后，这个问题多少次盘踞在他的心头。

他不愿意为难她。

更不舍得在她受伤的时候为难她。

这个问题被他一次次压下，却又一次次攀爬而上，而皇甫唐木的态度，让他再也压制不住更多的情绪。

许是百里瑭眸底的那抹绝然和坚持吓到了唐颜夕，又许是，平淡温馨数日后突然被这么一个问题揪住，唐颜夕有些愣，还有些傻。

“若是当日，我与皇甫唐木同时身中剧毒，那唯一的解毒剂，你会给谁？”

百里瑭又问了一次。

唐颜夕肩头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低了脑袋。

这些日子以来，阿瑭的细心照料让她几乎忘记了前不久刚刚发生的背叛，因为阿瑭不问，所以她就不说，并且心安理得地以为那些事情都会因为她的伤重就此揭过。

她真的很想就此揭过。

但是，阿瑭又这么冷不防地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类似于“如果男朋友和爸爸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的问题。

当初听到这样的问题时她曾经哈哈大笑着幼稚，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世界上最难解的选择题。

百里瑭看着她微微垂首沉默的脑袋，手上攥得青筋凸现，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等他开口，唐颜夕的声音却明明白白的传入他的耳中。

低低的，不甚清脆，却足以叫他听清每一个字。

事实上，她只说了两个字。

“阿木。”

毫无挣扎，平静而又……坚定。

那一刻，百里瑭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寒，就像落入冰窖，冷得骨髓都在打颤。

那一刻，竟像是被判下了死刑一般的沉重。

百里瑭忽然觉得心底一片悲凉。

在离开皇甫唐木书房的那一刻，他甚至想过，即便颜夕不是卑族麒麟选定的君后人选，他也非她不可了。

可是谁承想，即便他非她不可，对唐颜夕来说，却并不是非他不可。

在她的第一视线里，永远有着一个皇甫唐木。

在她将自己唯一得救的希望送给皇甫唐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了。

百里瑭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蓦地起身想要离开，就怕自己忍不住想要冲她嘶吼。

皇甫唐木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对唐颜夕而言，他百里瑭到底算什么？

尽管面上如何佯装波澜不动，那已经乱了的步调和沉重的呼吸已经泄露了他此刻的愤怒与绝望。